日寇飞机接连不断的进行大轰炸,每次都会造成大量的平民伤亡。肖玉仁不断出资修建更多的防空洞,力所能及地帮助全城百姓躲避空袭,他的义举得到很多爱国商人的支持和配合。
这天,肖玉仁正在工地查看工程进度,夫人孙静怡托人捎话叫他尽快回家。等他双脚刚迈进家门,忽听得消停没多久的不孝女儿又要去兰州折腾,肖玉仁立马黑下脸要夺门而走,孙静怡连忙拦住他劝说道:“难得女儿临走前还能给咱俩说一声,我们管不了她,但你在兰州朋友多,打个招呼关照她一些总该可以吧。”
满脸铁青的肖玉仁面对这个想教教不会、想甩甩不掉,时不时就要跳出来,玩弄出一套又一套别出心裁的花样的不孝逆子,再次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把大腿一拍喊道:“我巴不得她赶紧从我眼前消失,我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是我肖玉仁的女儿。难道我们还嫌丢人丢得不够远吗?在长安城话剧演不下去,跑到兰州就能演下去吗?你要明明白白问清楚,小祖宗到底要去兰州做什么?从来都是满嘴跑火车,鬼才信她说的话。”丈夫怒吼出的每句话,仿佛像箭一样射向孙静怡的心窝,她不知道这对冤家父女一遍又一遍地折腾,何时才是尽头。
肖若妍当然不会将兰州之行的实情告诉母亲,她只是以西京每天都被日机空袭,没有一处清净之地进行话剧演出为理由,搪塞和掩饰她此行真正的目的。在离家之前,肖若妍之所以能告诉母亲一声,还是陈竹君再三相劝的结果,要不然以她的脾气,才懒得回家打声招呼。
就在肖若妍收拾停当准备出发前,陈竹君突然来找她,说自己不想随她去兰州了。肖若妍失落之余又生出满腹惆怅:“连你都不愿意陪着我了,这个世界上我还能再指望谁呢?”肖若妍悄悄流下了眼泪,可惜现在她的泪水在陈竹君眼里已经变得太廉价。
曾经深爱肖若妍的陈竹君,感觉这些年里,自己活脱脱像个奴才一样守护着这份感情,其中既有身不由己的缘由,更是幻想着哪天肖若妍能被他这份生死相随的真情打动,可惜一路走来,他看到的全是肮脏与丑陋。陈竹君觉得自己对肖若妍的那颗心已经彻底死了,它是被肖若妍一天天凌迟处死的,死得是那么悲苦而无奈。
肖若妍走的那天,只有闻讯赶来的“小肉丸”马艳为她送行。满脸泪水的马艳说家人早就不许她俩来往了,这次是偷偷跑出来的。马艳很难搞懂自己眼中的女神,为何时而高在云端,时而又落荒而逃。这么美丽又高傲的女子究竟得罪了谁,竟能忍心让她这样凄清孤独地远走他乡。
肖若妍缓缓推开抱着她啼哭不止的马艳强作欢颜道:“我先去兰州办完事,回来后第一个去找你。”泪水涟涟的马艳将一包东西塞到肖若妍手里说:“我爹已安排我到西京银行上班了,这是第一月工资,你拿着路上用。”肖若妍差点没能抑制住自己的泪水,她急忙伸开胳膊将马艳揽在怀里说:“现在我有钱,等我哪天没钱花了再问你要。”
马艳临别时的暖心举动,感动地肖若妍泪流满面。然而,前路未卜却带给肖若妍无边无际的迷茫和恐惧,不知道难以预测的西行之路上,等待自己的究竟会是什么?倔强执拗的肖若妍有着一颗强烈的自尊心,她在马艳跟前尽量装出一副坦然放松的样子,以此掩饰她早就慌乱不堪的内心。
火车开动了,刺耳的鸣笛声划破天际,腾空而起的蒸汽水雾湮没了站台。肖若妍隔着车窗望着站台上已经哭得像泪人般朝她挥手告别的马艳,她再也无法忍住心中巨大的伤悲,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陈竹君之所以拒绝跟随肖若妍去兰州,是因为他心里很清楚此路行不通。吴雪山和他背后的人即使利用肖若妍把段景民成功拉下水,也绝不会轻易付出许诺给肖若妍的那笔数额不菲的佣金,他们一定会有更多的要求提出来,所以肖若妍此行的路子注定将越走越窄。就这样,他和自己追求多年的肖若妍分道扬镳了,
落魄失意、无所事事的陈竹君走在大街上,不知道偌大的长安城,哪里才是他的落脚处。仔细回想这些年来,自己从堂堂一介留日大学生,混到学业荒废而追求宫田奈美又一败涂地的失意青年,再到加入桐庐越剧班后从南到北的颠沛流离,直到后来忍辱负重、仰人鼻息和肖若妍经营话剧,一路走来,屈尊降贵也罢,摇尾乞怜也罢,无非是想混个出人头地,该吃的苦他都吃了,可是上天为何偏偏对他如此苛刻,不仅让他的爱情次次无望,还让他诸事不成。
徘徊在熙熙攘攘的街头,陈竹君仰望灰蒙蒙的天空,心里越想越觉得人生悲凉。此刻再去想想这些年身边走过的每张面孔,于他而言似乎都是熟悉而又陌生的,以至于此刻他竟然想不起该去投靠谁,就连曾经和他大学同窗的李知章,他都不好意思再去寻找,因为他和肖若妍这些年所做的那些荒诞不经的事情,身在报馆的李知章不可能不知道。他也不能去找冯其中,尽管此人曾经对他有所帮助,但冯其中收留了他最憎恨的任欣荣,彼此之间早就没有了交集。陈竹君甚至认定冯其中当年脚踩两只船,游弋周旋于杨小云和肖若妍之间,间接破坏了他和肖若妍的好事,所以冯其中是个令人不齿的伪君子。
陈竹君深深陷入孤苦而绝望的情绪之中不可自拔。长安城已经没有他留恋的任何人或事了,偌大的世界他该往哪里去呢?难道要以现在落魄的样子重新回到杭州老家去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这时候,陈竹君再次想起在日本留学时和宫田奈美那些美好而快乐的往事,借酒浇愁的他忽然生出想见宫田奈美的念头。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静修在莲溪庵的奈美可否安好?而且,自己在北平城毕竟还有些大学同学,也许通过他们会重新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想到这里,陈竹君开始觉得身体渐渐恢复了温度,一双在酒精刺激下迷离惆怅的眼睛渐渐睁开了,他没有犹豫片刻,立即动身前往北平。
到达北平以后,陈竹君恍然发现这座城市已非当年他印象中的样子,街上行人稀少,店铺关闭大半,随处可见挎刀扛枪的日军士兵。他思量自己绝不能以现在这副模样去找奈美,于是先来到燕京大学校园,希望在这里遇到某个同学,或者打听到他们某个人的联系方式,他好去找找老同学谋个差事。
两天时间过去了,陈竹君在校园里找不到任何熟人,也几乎看不到一个中国模样的人,校舍绝大部分已经人去楼空大门紧锁,只有个别教室里住着很多日本人。此时,只求安身活命的陈竹君望着一个个匆匆身影,每天从校园里出出进进,整个人开始陷入浑浑噩噩的绝望之中。
整整两个晚上,陈竹君只能蜷缩在校园树丛中一张废弃的椅子上,又冷又饿的他在清晨醒来时觉得自己似乎被整个世界抛弃了,脑海里居然冒出就此死去的念头。正当他万念俱灭之时,耳畔忽然传来日本留学时宫田奈美经常唱的日本歌谣《红蜻蜓》,这首歌谣曲调优美令人难以忘怀。记得那时奈美经常说起,每当她听到这首歌时,仿佛看见了晚霞中飞舞的红蜻蜓,会把人拉回童年时光的美好记忆里。
晚霞中的红蜻蜓
你在哪里啊
童年时代遇到你啊
那是哪一天
提起小篮来到山上
桑树绿如荫
采到桑果放进小篮
难道是梦影
十五岁的小姐姐
嫁到远方
别了故乡久久不能回
音信也渺茫
晚霞中的红蜻蜓啊
你在哪里啊
停歇在那竹竿尖上
是那红蜻蜓
陈竹君顺着歌声传来的方向寻找过去,他走到一间教室外透过窗户往里张望,只见一群穿戴整齐的日本学生正在合唱这首歌谣,伴奏音乐是讲台边的日本军官弹奏的。早晨的一缕阳光轻轻滑过钢琴的台面,照在那个弹奏钢琴的军官身上,尽管音乐的旋律跌宕起伏,但从他苍白清瘦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情绪波动。
窗外的陈竹君细瞧那张脸时,心里不由得“咕咚”一声,那是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张脸庞啊,陈竹君激动地刚要喊出声时,忽然一个日本士兵闪了出来,朝他厉声吼叫着“滚开”。慌乱之中的陈竹君用娴熟的日语朝教室里大喊:“宫田先生!宫田太郎!”陈竹君的喊叫让歌声与钢琴的伴奏戛然而止。宫田太郎走出了教室,他惊讶地看着久未谋面的陈竹君,脸上闪现出难以自抑的惊喜。
世间的巧合或许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就是宫田太郎恰逢其时伸出的一只手,让犹似坠身大海已然绝望的陈竹君,重新又觅得一线生机。
寻亲心切的宫田太郎,很快被陈竹君带到京郊莲溪庵,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姐姐,姐弟俩顿时泪如泉涌。陈竹君看着破败不堪的莲溪庵,又想起这些年种种不堪回首的经历,不禁垂首叹息、感慨万千。当他终于见到宫田奈美时,却有股心酸奔涌而出,曾经多么光彩照人的女子,已然被青灯静修中消磨得憔悴不堪。同时,他亦从宫田奈美看到他时那惊愕发呆的眼神里读懂了一个事实,他也已落魄衰微得不成样子了。
连年世事的翻覆与无常,致使看破红尘、宫观清修的出家人日子也变得越发艰难。宫田太郎只要有时间便会去往莲溪庵,每次都会苦口婆心相劝姐姐返回日本,哪怕回到日本再去庵院禅修也行。宫田奈美从起初的沉默不语到后来只顾暗自垂泪,莲溪庵住持清莲法师目睹了静尘身上发生的所有变化,亦对这双兄妹的遭遇深感同情。面对静尘起伏不定的情绪变化,她平和安然地劝说道:“未断我爱,不如洁净,爱恨恩仇皆是情障。当你知道迷惑时,并不可怜,当你不知道迷惑时,才是最可怜的。人之所以痛苦,在于追求错误的东西,今日的执着,可能会造成明日的后悔。只要你心里有佛即与佛永世有缘,而不在于你身处何方。如今乱世纷扰,你不妨回家乡继续禅修。我与东京都外正觉庵延慧师父早年相识,你可带我的书信前去,她自会收留你的。”静尘感念师父对她心中迷障的拆解,一双饱含热泪的眼睛望着佛龛上升起的袅袅青烟,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竹君和宫田奈美在日本大学相恋时,曾经去过宫田家,那时的宫田太郎还是个中学生。后来,宫田太郎开始痴迷日本武士道精神,并入伍成为一名军人,战争爆发后,日本穷兵黩武,他也被战争机器裹挟着来到中国。宫田太郎至今不能忘记当年姐姐毅然决然跟随陈竹君来中国时,父母那双伤心而绝望的泪眼。
在北平上学期间,宫田奈美一直和家人保持着联系,但后来她与任少山之间的事情发生后,她自觉无颜面对家人,甚至连返回家乡也丧失了勇气。也就是从陈竹君当年被赶出北平那一刻起,宫田奈美也彻底割断了与家人的联系。
身在遥远中国的女儿失去了联系,奈美的父母每日只能以泪洗面。所以当宫田太郎前往中国参战之前,父母再三叮嘱他,无论希望多么渺茫,也要想尽办法找到姐姐,并送她回日本。
宫田太郎从陈竹君口中知道了当年发生的一切,心知是姐姐对不起陈竹君;再加上如同大海捞针般找到姐姐,还得感激陈竹君能够抛弃前嫌指引他顺顺利利找到莲溪庵。因此,心中略带苦涩的宫田太郎代表姐姐向陈竹君郑重致歉。
看着记忆中还是中学生模样,如今已摇身变为北平日军华北司令部大佐的宫田太郎,陈竹君一时间有点诚惶诚恐。他当然不能让宫田大佐知道自己已到穷途末路的实情,既然和宫田奈美的感情已翻过页,那么紧紧抓住宫田太郎对自己的这份好感,寻得命运重新翻牌的又一把梯子,又何乐而不为呢?
宫田奈美在弟弟那里住了将近半个月后,气色神情渐渐有所好转,她看着每天陪护在身边的陈竹君,屡屡感觉自己仿佛在梦中,眼前发生的一切让她感到是那么的不真实。有天,她终于决定要回日本了,这才无限伤感地提起任欣荣并渴望能见上他一面。
宫田太郎无比震惊地看着姐姐,复杂的神情下隐忍着难以明说的尴尬,他该如何答复姐姐突然提出的这个请求呢?一则时光已过经年,从小都不曾喂养的任欣荣能见她吗?二则以任欣荣如今的身份怎肯轻易来到北平呢?陈竹君也不敢答应什么,因为他是那么憎恨此人,多年来蓄积满满而挥之不去的仇恨,使他在宫田奈美跟前,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什么。
最终,宫田奈美没有等到任欣荣。她回日本的那天,北平城下着大雨,宫田太郎和陈竹君送她在天津港登上轮船,浊浪滔天的大海上黑茫茫一片。望着轮船逐渐消失在远处,陈竹君黯然神伤,这个自己曾经深爱过的女人像昙花一现般匆匆结束了青春时代的所有梦想,从哪里来又回到哪里去了。他不知道今生今世是否还能再见到宫田奈美。
不知为何,宫田奈美刚刚返回日本,陈竹君便明显感觉到宫田太郎本来还算温和舒展的面容忽然变得生硬起来,面对自己时,似乎总有种说不清楚的冷漠感。陈竹君不是一个不识趣的人,他隐隐约约感到,宫田太郎未必觉得姐姐有负于他,也未必觉得找到姐姐是他的功劳,很多事情或许只是自己内心自作多情罢了。
望着已被日本人完全占领的北平城,寂寥无比的陈竹君再次生出别走他乡的想法。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宫田太郎忽然给了他很大一笔钱,要求他再去长安城,想尽一切办法说服任欣荣,或来北平,或答应东渡日本去见母亲宫田奈美。看着这笔大钱,再看看宫田那张不容拒绝的冷酷脸庞,陈竹君不知道前面是祸还是福,只好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深夜,陈竹君辗转反侧久不能寐,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完全变成一幕荒诞剧,尤为滑稽可笑的是,任欣荣居然成了他脚下谋生的一个选项,如果不答应或者离开宫田太郎,偌大的世界里,他又能去哪里另谋生路呢,难道要再次躺回到燕京大学树丛中那张残破凄冷的椅子上去吗?想到此处,陈竹君浑身颤抖手脚发冷,莫大的求生欲望逼迫他无论如何也得活下去,因为只有活着,一切才有变好的可能和希望。
半个月后,陈竹君怏怏不乐地回到了长安城。
此时的长安城,依然笼罩在日机轰炸的恐怖中,很多重新建好的楼堂馆舍被炸得遍体鳞伤,只要警报声响起,人们就像训练有素的士兵一般,迅速钻入遍布城区的防空洞里。警报解除后,人们又纷纷走出防空洞,齐心合力修整废墟,在支离破碎的残垣断壁里继续着日常生活。日机隔三差五就会飞来轰炸,看到许多人抱着不幸罹难的亲人仰面哭泣的场景,人人对小日本恨得咬牙切齿。
对于完成说服任欣荣这个任务,陈竹君除了内心没有把握而感到无比煎熬以外,他都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首先,他不可能直面任欣荣谈及此事,那样冯其中会第一个跳出来随便找个理由收拾他;另外,他又想到去找老同学李知章,可是茫茫人海中该去哪里寻得?左思右想,陈竹君决定厚着脸皮去找肖若妍的母亲孙静怡碰碰运气,想着肖夫人能否看在他和肖若妍往日情分上帮帮忙。陈竹君驾轻就熟地来到湘子庙街肖家府邸,孙静怡再次看见这个陪着女儿干尽坏事的无耻男人时,二话不说对他一顿臭骂,继而毫不客气地将他赶出门去。
万般无奈之下,陈竹君只好去找吴雪山。吴雪山不齿于和这个连女人都瞧不上的男人有牵扯,一直躲起来不肯见他。身上有钱的陈竹君专门在长安饭庄设宴,像条哈巴狗一样屡屡相邀,吴雪山这才悻悻然和他坐在一起。望着满桌满盘的美味佳肴,吴雪山甚感诧异,这个曾经靠着肖若妍吃软饭的男人,怎么会一夜之间有钱摆宴呢?
早在劝说肖若妍别去兰州之时,陈竹君就猜到吴雪山的来头不小,因此他想着靠近吴雪山或许能为下一步靠近任欣荣寻找到突破口,这才低三下四地求见吴雪山,并努力地放低身段,谎称自己从老家杭州弄了一笔钱,只想着追随吴雪山在长安城能做点生意。
为了取悦吴雪山,陈竹君又说他误入梨园很多年,终于发现做生意赚钱才是目前这个世道里最聪明的人选择干的事情。吴雪山听到他把生意人抬举得如此之高,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欢喜。虽然陈竹君人品糟糕,但他终究还算是个机灵敏捷见过世面的人,吴雪山又想到身边缺少人手,便在酒精的驱使下答应留下他一起做事。
陈竹君心头暗喜,他终于找到一条接近任欣荣的路径。
日军飞机的轰炸,摧毁了肖玉仁设在长安城内的华丰面粉厂、秦川机械厂和长泰印染厂的许多设施,工厂生产经常停摆,好在肖家的火柴厂和新建的医药厂都设在城外,暂未受到严重影响。为了躲避日机轰炸,肖玉仁决定把面粉厂、印染厂先搬出城去。王福接到这个任务后,立即组织人员连夜搬迁。肖玉仁工厂动迁的消息传到曹云亭、赵兴怀他们的耳朵后,秦腔总社的弟兄们全都过来帮忙,很快在长安城南郊徐家庄搭建起简陋的厂房恢复了生产。
这天夜里,一身疲惫的曹云亭等人刚从南郊肖家工厂返回长乐坊大剧院,柴伯文匆匆赶来带给他一个令人无比悲恸的消息,北上抗日的刘伍师长在与日军血战中壮烈牺牲。听到这一噩耗,曹云亭想到刘师长出征前夕,刘夫人给他和柴伯文说过的那句话:如果有朝一日她和丈夫不幸血染抗日沙场,希望能长眠于长安城下。刘师长的壮举和拳拳之心,让曹云亭和柴伯文双双陷入无底的悲伤之中。
刘伍师长战死沙场的消息通过报纸传开后,悲痛笼罩在整个长安城百姓心头,各界人士纷纷向西京行营请愿,要求将刘伍师长的灵柩迎回长安城安葬。顾宽敏和李震深知刘师长在“兵谏”那年留给长安百姓的记忆实在太深刻,人们对刘师长这份弥足珍贵的情感是他用自己的鲜血与生命换来的,百姓爱戴这样有民族气节的英雄,顾宽敏和李震不敢在这个特殊时刻做出任何有违民意的举动,只能顺应人们的无边哀思。
抗日英雄刘师长的灵柩迎回长安城的这天,大街上人山人海,人们肃立街头悲痛欲绝,这一幕像极了当初刘伍师长率兵北上抗日那天的情景。无数的人仰望灵柩跪街长泣,满城哭声四起,悲鸣哀伤至极,还有人作挽联向刘师长致敬:绝塞扫犯夷,百万雄师奋越石;大风思猛士,九边毅魂拟睢阳。肖玉仁代表西京商会拿出重金,为刘伍师长做了一副纯金人头与遗体合葬于西京烈士陵园,并在一旁修建“忠烈祠”。
安葬完刘伍师长的当天晚上,长安城各界人士在止园剧场又举行了隆重的公祭仪式。祭奠活动结束后,刘师长的夫人刘云珍在参谋长卢先声的陪同下秘密来到西贤庄七号,这是“八办”在长安城的又一处秘密联络点。刘夫人再次见到柴伯文和曹云亭时,伤心欲绝的她痛哭不止、甚是悲戚。
卢先声给柴、曹二人述说刘伍师长率兵北上后,其部被国府编为抗日挺进军骑兵六师,在与日军的一场场恶仗中,刘师长率领骑六师迎头痛击日军,取得一连串重大胜利。在一次护卫挺进军总部撤离时,骑六师与日军的一个装甲联队发生惨烈的遭遇战,刘师长率部奋力阻击,硬是将敌人压在山道上,两天两夜时间里不能前进寸步。
日军追击挺进军总部失败,便把怒火全部撒在骑六师身上。他们从后方调兵遣将,以多出骑六师数倍兵力掩杀过来,骑六师完全陷入昏天黑地的激战中,子弹一颗颗射光,战士们一个个倒下,直到刘伍师长也不幸中弹殉国之后,日军这才占领了骑六师的阵地。惨胜的日军残忍地割下刘伍师长首级发泄仇恨,刚刚突围出去的战士们看见日军这个疯狂举动,一个个怒吼着拼杀过来,为夺回刘伍师长的无头尸体,双方展开惨烈的白刃战,情急之下,官兵只能暂时将刘师长的遗体仓促掩藏在河岸附近的巨石后。
身在后方听闻丈夫已然血洒疆场的刘夫人没流一滴眼泪,即刻纵身上马一路驰骋飞奔到河岸边,只见她镫里藏身将刘伍师长的遗体抢上马。刘夫人出其不意地英勇举动,惊呆了阵地上所有的日军,他们眼睁睁看着刘夫人带着丈夫的遗体绝尘而去。随后敌我双方再次陷入惨烈的白刃战,直杀得天昏地暗、血肉横飞。此役毙敌千余,击溃敌人装甲车二十余辆,刘师长的骑六师也几近全部壮烈牺牲。
刘夫人单枪匹马抢回丈夫遗体返回军营后抚尸痛哭。望着数次昏迷的刘夫人,骑六师幸存将士们齐声悲号,仰望大青山长唤刘师长的英名,顿时间马嘶人寰、烈风怒号,悲鸣声震彻山野。
听完卢参谋长的讲述,柴伯文和曹云亭既震撼于刘伍师长壮烈殉国的抗日精神,又钦佩刘夫人不愧为女中豪杰。两人郑重地将延安写给刘伍师长的挽联‘遽报沉星丧战友,待收失地奠忠魂’交给刘夫人。油灯下,刘夫人看到延安方面对刘师长饱含深情的缅怀之词,连声道谢后满含热泪说道:“刘师长生前一再给我说过,值此国难当头,早已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他在前线与日军战斗中,深切感受到国军之间派系林立,矛盾丛生,互相倾轧,这种尔虞我诈、钩心斗角的军阀做派,怎么能战胜日本人?他在忧国忧民之际经常对我讲,八路军才是真正意义上全心全意抗日的一只队伍,从八路军身上能看到中国的希望。这也是他在残酷战场上亲眼所见、亲身感受到的,所以他曾多次给我说,如果有天自己不幸战死,希望能将追随他多年的骑六师幸存将士送到八路军队伍中去,这将是他今生今世最后的心愿。”
卢先声亦饱含悲愤地说道:“刘师长这个心愿也曾给我说过。一场场恶仗下来,骑六师幸存的官兵已所剩无几,士兵当中有的失散、有的伤残,还有的心灰意冷解甲归田回了老家,而军官里一些人被重新补进其他队伍。这次随刘伍师长灵柩回到长安的七名旅团将领,在送别刘师长最后一程后,纷纷表示渴望到延安去,到八路军的队伍中继续打鬼子。我和夫人今夜约见二位,就是想把刘师长这个心愿告诉你们,希望你们能接纳这七位爱国将领,他们一个个可都是从枪林弹雨中杀出的铁血英雄哪。”
柴伯文和曹云亭听其所言后,内心甚是激动又感慨万千。柴伯文对刘夫人和卢参谋长说道:“我们一定把你们的心愿尽快上报延安。刘师长的骑六师是好样的,愿去延安的七名将领更是好样的,延安一定会欢迎大家。”
不久之后,延安就有了答复,不仅欢迎骑六师的爱国将领前往延安,还特别叮嘱柴伯文和曹云亭,务必尽快制定一个万无一失的转移方案,确保将七名爱国将领安全送出国统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