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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本小说网 >>历史 >>长安末 >>第19章
吴德岭和儿子吴三宝一夜之间双双毙命,刚刚进城的日本人顾及社会影响,严令不许走漏任何风声。凶手来无影去无踪,居然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没留下。北平警察局前后来了两位探长轮番询问苏醒过来的牛二小姐,惊魂不定的牛二小姐打着哆嗦,嘴里不断念叨着有鬼,披头散发的她全无往日的活力。 宫田大佐带着日本宪兵也来到三甲胡同凶案现场,但这里民舍林立、人员复杂,一时间也找不出任何作案线索。回到司令部后,宫田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细细思量了一遍,认定唯一值得怀疑的就是朝阳剧院了。于是,到了第二天晚上,宫田太郎带着全副武装的日本宪兵,按照约定时间气势汹汹来到朝阳剧院观看柳青芳的演出。 当晚的朝阳剧院一切的布置和往常一样,只是因为日本人来看戏,全场没有一个中国人在座。田千秋客客气气陪坐在宫田身边,剧场四周站满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就在全场鸦雀无声之际,台上骤然响起优美缠绵的乐曲,幕布轻启,婀娜多姿的柳青芳已站在舞台中央,一身绝美装扮的青衣女子,在台上一嗔、一喜、一笑、一怒,间或顾盼流转之间的那一抹娇羞、一丝伤感、一份柔媚、一声幽怨,直让台下的宫田太郎魂消魄断、心意绵长。 一折戏刚完,宫田摆手示意停下来,满场演员屏住呼吸不知所措。 田千秋起身问道:“不知这曲《桑园会》宫田先生可否喜欢?” 宫田太郎转头疑惑地看着田千秋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罗敷女这个角色?” 田千秋似乎早有准备,不紧不慢答道:“这是吴德岭先生三天前告诉我的,他说宫田先生最喜欢这出《桑园会》的。” 宫田狐疑的眼神从上到下把田千秋打量个遍,他渴望在彼此问答之间发现些什么。“那你怎么不问问吴德岭先生今晚怎么没有来?” 田千秋依然不紧不慢地答道:“我等艺人只管把戏唱好,客人来与不来,那是人家的事情。”田千秋滴水不漏的回答,让宫田的目光又转向台上的柳青芳。 从没见过如此阵仗的柳青芳,此刻已吓得瑟瑟发抖。宫田伸手一挥,两个日本兵冲上台就要将柳青芳带走。只见田老社长往前一站,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去路,一脸淡定地问道:“不知宫田先生要把老朽的徒儿带去哪里呢?” 宫田毫不掩饰地说:“柳小姐才艺俱佳,我要带她回司令部唱给大家听。” “这恐怕不行,剧场每天都排有她的戏,而且票也卖出去很多,我们这京剧社里有数百号人,可都指望着她唱戏吃饭。”说话间,田千秋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剧院老板黄兴梅。 黄老板神色一怔,连忙迎上前搭腔道:“是的,是的,柳小姐是我们朝阳剧院的台柱子,点名看她戏的人每天都很多,她的戏票都已经卖到三天以外了。” 望着低头哈腰的黄老板,又看看吓得浑身发抖的柳青芳,宫田也许是动了恻隐之心,又或许觉得抓个小女子对找出杀人凶手并没多大用处,便对在场的所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约我今晚来看戏的吴德岭先生,连同他的儿子吴三宝,昨晚统统被人暗杀了,我怀疑是你们剧院里的人干的。所以,柳小姐可以不去,但田老先生必须跟我走一趟。” 众人听闻此言一片哗然。田千秋猛然抬手止住大家的喧哗,用冷静而从容的口吻说:“宫田先生既然怀疑凶手是我们剧院的人,那我自然应该配合调查,大家莫要惊慌。”田千秋望着宫田太郎一脸冷酷无情的表情,心知今天他是非去不可了,其实他的内心早已做好了应对今晚所有不测的准备。“我去可以,但请宫田先生别再为难我的弟子们。”说罢,田老社长撩起衣袍毅然决然地往外走去。 沈金书上前高喊一声:“老社长留步啊!”已走到剧院大门口的田千秋回头看了一眼沈金书,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田千秋被日本人带走后,沈金书心急如焚,他回到朝阳剧院的住处,想起前些天上官虹所说的话,心里逐渐清楚在暗中帮助京剧社脱难、决然除掉吴德岭父子的人定是上官虹他们。就在沈金书心里着急怎样才能找到上官虹时,猛然发现地上有封信,打开一看,方知是田千秋老社长留给自己的。 金书老弟: 眼下时局艰险,北平已然沦丧,京剧社前途未卜。昨夜上官虹已派人告知于我,除掉吴德岭父子既为消今日之灾,亦为崇林社报了旧日之仇,我想章老社长和任少山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今日宫田必会前来看戏,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我已做好舍生取义之准备。万望你能速速带上柳青芳等众弟子,远赴长安避难,以保我京剧社曲脉延绵。 我走之后,京剧总社长的重担就交给你了,值此危难之际,望你勇担重任。待它日河山收归、家国安宁,老弟若能焚香相告,我在九泉之下亦可瞑目矣。 见信如晤。 田千秋拜上 读罢此信,沈金书心如刀割,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深深低下头哭倒在椅子上。 田千秋老社长的良苦用心,是要用自己的性命换得柳青芳的清白。面对眼前危险,沈金书一刻也不敢耽搁,连夜召集众弟子做好准备,愿意逃离的速速随他再赴长安,不愿前往的,亦可留在北平自谋生路。随后他又去见了朝阳剧院老板黄兴梅,对黄老板这段时日里的关照再三感谢,并给他看了田千秋留下的书信。 多年来和田老社长休戚与共的黄老板流着眼泪说道:“柳青芳还是个孩子,我和夫人早就把她认了干闺女,今天遭此大难,北平城看来是万万不能待了。既然田老社长已将柳姑娘拜托于您,黄某感激涕零,大恩不言谢啊!”黄兴梅还说自己定会看管好朝阳剧院,静待沈金书带着崇林社和柳青芳再次归来的那一天。 黄兴梅与沈金书分开后,急忙跑回家里将田千秋信中所言告诉柳青芳,惶恐不安的柳青芳啼哭着不愿离开北平,黄兴梅厉声呵斥道:“若想活命赶快走,不想活就留下。” 夫人罗英见丈夫这次是真的急了,连忙为柳青芳收拾行装,她将收拾好的行囊塞到柳青芳手里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跟上沈老社长出去躲躲再回来。”柳青芳见干娘也是态度坚决,便不敢再执拗下去。第二天黎明时分,沈金书、赵天佑带着柳青芳与崇林社众弟子快速逃出北平城去。 宫田太郎把田千秋带回司令部足足拷问了一夜,也没能审出来半点头绪,看着年迈的田千秋再也经不起一丝折腾,于是第二天一大早,他又带着一队日本兵来到朝阳剧院抓捕沈金书和柳青芳等人,未料朝阳剧院已是人去楼空,只有剧院老板黄兴梅急匆匆赶来招呼他。宫田太郎望着空空如也的剧院,瞬间恼羞成怒杀心骤起,当场拔枪射杀了黄老板。而决意舍生取义的田老社长,不吃不喝七日后也气绝身亡,一代京戏名伶便这样湮没于燕岭脚下的萧瑟风声中。 跟随沈金书仓皇逃离北平城的弟子只剩下二十多号人,火车疾驶到陕西地界时,沈金书才发现一路上大家谁也没有说话。他望着窗外连绵起伏的潼关山脉,忽然又想起陈凤良临走前与他的约定:“哪天若想再回长安,我会到潼关来接你。”如今斯人已去,沈金书空留满怀悲切。 火车终于到达西京站,沈金书、赵天佑他们刚走下火车,便看见赵兴怀、胡淑曼、寒梅等秦腔社一众人员,还有曹云亭、魏光华以及止园剧场老板叶琦等人,早早守候在站台迎接他们,沈金书与弟子们顿时热泪盈眶。 等待沈金书和崇林社众弟子惊魂初定后,曹云亭这才领着他们来到观山坡陈凤良墓前。沈金书含泪抚摸着墓碑,脑海里徐徐浮现出与陈凤良相交相知半辈子所经历的一幕幕悲欢离合,不禁悲从中来怅然涕下。眼望坟头渐已长高的野草,沈金书知道他与陈凤良将永远阴阳两隔了。 沈金书很快从曹云亭那里得知崇林社逃离北平城后接连发生的惨剧。田老社长绝食自尽了,黄兴梅被宫田杀害了,留下来的弟子中,有的重新走进其他小班社,有的干脆离开了梨园行,一时间北平城里的戏曲艺人们陷入群龙无首、七零八落的境地。在日军铁蹄占领的地方,百姓生活饥寒交迫难以为继,哪里还有梨园人生存的土壤。国破家亡百业停滞的悲惨景象让沈金书痛心疾首,他郑重其事地给曹云亭说:“陈老社长走了,往后你若有需要的地方,只管来找我。” 随后,沈金书将田老社长留给自己的书信拿给曹云亭看,曹云亭看后亦是黯然神伤。同时,沈金书又特别嘱托曹云亭捎话到北平,感谢上官虹他们舍生相救。不久,上官虹捎回话来,言说未能搭救出田老社长心中倍感内疚。沈金书心知田千秋是从一开始便怀着必死的念头挺身而出,加之事发突然,又被关进警备森严的北平日军司令部里,营救他的难度是可想而知的。从此之后,沈金书每月都会给被宫田枪杀的剧院老板黄兴梅的妻儿寄出一些钱,聊表寸心。 知道沈金书他们又回到长安,还带回来京剧青衣名伶柳青芳和二十多个徒弟后,冯其中特意告知了任欣荣,并提醒他抽空可以去看看师父沈金书。任欣荣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便再也没有吭声。 北平城被日本人占领后发生的一系列变故,李震主任都详细告诉了冯其中,针对吴家父子被暗杀一事,李震判断说这是共党特有的“闪电杀”,这种手法他曾在南京遇见过,是一种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绝杀”。为此,李震当着冯其中的面,难得一见地赞赏了共党高超的手段,毕竟除掉的是国共两党共同的敌人。 已经转入地下潜伏的北平原党务调查科长佟维三专门给李震发电报说了此事,还说吴德岭和儿子被杀后不久,吴家老爷子一气之下也病死了,六神无主的正房太太张大红哭天抹泪地唤回在上海做生意的吴二宝,可惜这吴家老二在十里洋场的上海滩吸烟狎妓,早就不成个人样。情急之中的张大红又急忙联系早年下南洋做生意的大儿子吴大宝,无奈路途遥远,迟迟没有音讯。 与此同时,吴家父子被杀的消息已经传遍大街小巷,人们纷纷痛斥这对汉奸父子是罪有应得,时不时有人乘着夜色给吴家大院丢石块、扔粪便,吴德岭父子的卖国行径已然臭了大街。看来这北平城实在是待不下去了,火烧火燎的张大红急忙做主将吴家大院贱卖给一个叫荆耀祖的山西商人,随后灰溜溜拖着抽大烟的吴家老二跑回天津娘家躲了起来。 最可怜的要数那个牛二小姐,不仅一分钱家产没分到,还被吓成了疯子,传闻她流落街头成了乞丐。后来又有人传言,东北老家当土匪的牛三省偷偷来北平城接女儿回家,没料想在回东北的路上,父女俩双双被日本人打死了。总之,自此之后北平城里再也没人见到过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牛二小姐。 李震最后无限感慨地叹口气说:“家大业大,罪孽也大啊!看来给鬼子做事,就算苍天不收你,也会有人收你啊。”李震吐出的这句话,听得冯其中脊背直发凉。 “卢沟桥事变”发生后,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日军已经占领山西大部,距离陕西只剩下一河之隔,汹涌咆哮的黄河天堑暂时阻挡了日军的脚步,他们又转向河南进发,而河南与陕西又仅仅只是隔潼关相望,日军随时都有可能掉头西进。 此时的西京市内风声鹤唳,日军要强渡黄河打进潼关的传言此起彼伏。日寇铁蹄虽然还未踏入陕西半步,但其战机却频频飞抵西京上空进行空袭,敌机排成梯形对准目标投弹,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西京大地升腾起滚滚浓烟,烈焰腾空处,砖头瓦片四下飞溅,城内变成一片火海,西京仿佛陷入天崩地裂的境地,整座城市被末日来临的恐怖笼罩着。 在如此严峻的抗战形势面前,国共虽已达成统一战线,但国府“防共、限共”策略却丝毫没有放松,双方在敌后或国统区的摩擦与日俱增。为了应对抗战时局的总体需要,国府决定将李震的党务调查科重编为西京行营第三科。第三科的威名依然令人恐惧,他们与八路军西京办事处的较量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这天早晨起来,李震给冯其中打电话,说自己的专车要去车站接一个老家亲戚,让冯其中开车绕道来接他去行营开会。汽车正顺着城墙根行驶着,突然间刺耳的空袭警报声响彻苍穹,城中百姓迅速抱头奔跑分散隐蔽,敌机飞到西京上空,瞬间炸弹声、呼救声混乱不堪。李震和冯其中远远望见西京行营方向火光四起,心知躲到行营防空洞已是来不及了,两人急忙下车抱头跟着恐慌的人群,就近钻进了城墙脚下的防空洞里。 日寇飞机的轰鸣声逐渐远去,爆炸声也渐渐停下来,涌入防空洞的尘烟浓烈而刺鼻,呛得人们鼻涕眼泪直往下流。待烟尘散尽时,冯其中和曹云亭几乎同时惊讶地发现了近在咫尺的对方,神情愕然的两人又同时看到对方身边还站有一人,惊诧之余互相都怔住了几秒钟,也就是这短短的数秒时间里,李震与柴伯文都警觉到对方的不正常。 四人就这样尴尬地沉默着,空气像凝固了一样,仿佛时间也停止下来。很快防空洞里拥挤的人群逐渐疏散而去,李震刚走出防空洞就厉声问道:“刚才那两位是谁?” 冯其中半点都不敢含糊地答道:“我认识其中一个,就是我们一直想抓的曹云亭。” “那另外一个呢?” 冯其中不敢妄加猜测,但却和李震同时想到一个人,他就是深藏不露的西京地下党总联络员柴伯文。 李震和冯其中谁也料想不到,多年以来想抓到的那个人,居然会以这种方式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而且还是一步之遥。这种造化弄人的感觉,让李震内心瞬间升腾起一股像被黄蜂蛰了一下,却又无法伸手掐死它的憋屈感。 对于柴伯文和曹云亭来说,这次巧遇也是万万没有料到的,他俩也意识到站在冯其中身边的那个人就是李震。好在他们曾经的地下身份,如今已经转为八路军西京办事处的公开身份,所以并不感到面子难为,但心里却很明白,他们与李震的角力已彻底从地下走到桌面上了。 再说肖若妍用秋风寨赚来的“风流钱”买下城隍庙剧场后,一如既往地和陈竹君、“小肉丸”马艳等人排练他们喜欢的才子佳人话剧,一时间风头无两。 可惜好景不长,来看话剧的人越来越少,尤其是日本飞机不断轰炸而引起满街的抗日游行,经常会把剧场门口拥堵得水泄不通,甚至有些游行的学生会闯进剧场,冲到正在演出的舞台上,呵斥肖若妍他们在家国存亡之际的麻木不仁。 肖若妍起初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她觉得外面世界的打打杀杀与己无关。但现实情况的发展完全出乎她的预料,自以为关起门来与世无争,灾祸便不会找上门,谁料日机投下的一颗炸弹,偏偏落到城隍庙剧场的西墙跟,不仅墙体被炸了个大窟窿,还当场炸伤三名演员。 面对修缮剧场和支付受伤演员医药费这两笔不小的开支,肖若妍犯了愁。按说话剧场为她也没少赚钱,但她和陈竹君平日里大手大脚挥霍无度,奢侈浪费常常让她陷入“寅吃卯粮”的尴尬中。再加上肖若妍爱赌博、摆阔气,经常是提前卖出的戏票钱,还没等话剧上演就被她拿去挥霍一空,有时候实在难以为继,她又让陈竹君出门去借高利贷,这套“拆西墙补东墙”的玩法很快让肖若妍的钱包捉襟见肘,索性她又向银行抵押剧场房产,利用贷款勉力维护着自己虚荣的体面。 然而这次的天灾人祸,肖若妍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于是她又想故伎重演,让陈竹君私底下悄悄放出话风,妄图再踅摸一个像洪天纵那样愿意拜倒石榴裙下的有钱色鬼,来帮助她渡过眼前难关。 肖若妍渴望寻找到的这个人,其实出现在城隍庙剧场已有些时日了。 此人名叫吴雪山,自称是家在南洋的归国华侨,父母双亡后,他继承了祖业,就想回国闯荡一番,本来是混迹于十里洋场的上海滩,却发觉日本人要打过来,慌不择路中又到了西京。这里毕竟是国府重点建设的未来陪都,又是战争的大后方,无论从哪方面都比在东南沿海安全很多。 一身西装革履的吴雪山做派优雅、洋味十足,近来经常萦绕在肖若妍的身旁,此人不仅知道肖若妍当前遇到的困境,更晓得她过去的风流韵事。可当他约见肖若妍后,却并不像洪天纵那般急于和她颠鸾倒凤,而是直接提出要和肖若妍做笔生意,如果肖若妍答应了,他会马上出钱替她还上所有的烂账。 吴雪山要和肖若妍做的这笔生意,是要她去往兰州城一趟,使用她擅长的色诱手段将中央银行兰州分行行长段景民拉下水。自从北平沦陷后,段景民又被国府中央银行委任为兰州分行行长。如果肖若妍能成功勾引段景民拜倒在她的裙摆下,还会再有一笔数目可观的奖赏。 勾引男人从来都是肖若妍的拿手好戏,再想到自己已经在西京声名狼藉,话剧表演也难以为继,现在终于有人愿意出面,不仅替她还账,还有大把钞票可赚,自己何乐而不为呢? 肖若妍答应吴雪山以后,又把此事说与陈竹君,并劝他一起去兰州谋生。陈竹君先是劝说肖若妍不要轻易前往,并说自己隐约感觉此事恐怕没有吴雪山说的那般简单,担心这件事情背后会有更大阴谋。相比随性贪玩的肖若妍,陈竹君算是个聪明人,他的担心和疑虑是对的,乘着肖若妍陷入困境之际用重金诱惑她去兰州,正是吴雪山和他背后支持者精心设计的一个阴险棋局。 自从李震的党务调查科改编为西京行营第三科以后,虽说名号发生了改变,但实权倒是没受到半点影响。然而不久之后,国府将西京筹委会的业务全部收归到了西京行营的建设科。面对陪都建设这桌肥美豪宴,李震知道顾宽敏迟早会插上一脚,可他万没想到这个笑里藏刀的同学加老乡下手会如此之快。李震掌控的调查科和筹委会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全部改编进西京行营,很难说顾宽敏没有在南京上层下功夫,而且他隐约感觉顾宽敏这次绝不仅仅是不给自己留面子,恐怕是要釜底抽薪,彻底折了他在西京的威风。 一旦心里有了忌惮,李震面对顾宽敏这位比自己更加精明的老同学时,便处处显得心虚气短。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顾宽敏毕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以后若想和手下兄弟们顺利融入西京行营的工作氛围,就决不能成为他眼里的“刺头”,起码要维护好表面的良好关系。想到这些,李震暗中提醒自己,一定要竭力拉拢好和顾宽敏的私人感情,特别是在工作中不要耍太多的心眼。 于是,李震在向顾宽敏汇报工作时,经常有意藏拙,并且大倒苦水,尤其说到这些年对肖玉仁的诸多支持时,忍不住破口大骂他不识抬举,毫无商界人物该有的格局,原因是肖玉仁这个西京商会会长的所作所为,直接影响着许多参与陪都建设商人的态度。 事实是,有些商人想私下靠近李震时,却往往心有顾虑,这份顾虑即来自对肖玉仁和李震之间关系的不可捉摸,同时又忌讳李震与肖若妍曾有的特殊关系。正因如此,李震这些年在陪都建设项目上还真没捞到多少好处和实惠,为此他很是苦恼了一段时间。 心里藏着憋屈,想说又说不出来,任谁也难以咽下这口窝囊气。这时候,善于察言观色的金融组长魏文远识透李震在肖玉仁身上吃了暗亏,便有意无意提示他可以去查肖家的银行账户。魏组长的这句提醒,果然让李震眼前一亮,心中狂喜。 随后,李震立即吩咐冯其中去秘密查找肖家账目,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肖玉仁居然在西京各大银行没有任何账户,更没有存下一分钱。就在李震倍感抓狂的时候,北平党务调查科佟维三悄悄告诉他,肖玉仁的侍从王福曾在中央银行北平分行段景民处取出了一尊价值连城的玉佛。也就是这件事情,让李震恍然大悟,他断定段景民一定掌握着肖家所有的资金往来。 李震的猜测是对的。多年以来,肖玉仁的确将公司所有资金账目,几乎全部委托给段景民负责打理,这完全是出于他对段景民的绝对信任,两人的这份深情厚谊是多年肝胆相照凝结而成,但他俩这层隐秘而深厚的关系,却很少有人知晓。 其实,顾宽敏还在南京时,就已经听说了李震与肖若妍的风流韵事,他表面上佯装不知,内心却很是厌恶,作为国府委派到西京的要员,色胆包天的李震居然能如此毫不顾忌地猎艳江湖,这完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今陪都筹建工作正式归属行营,顾宽敏当然也不想错过这个赚钱的大好机会,于是他心生一计,极力建议李震利用肖若妍施以“美人计”,以此击溃肖玉仁与段景民之间铁板一块的关系,再从段景民嘴里撬出肖家所有的资金所在。 顾宽敏认为这个“一石二鸟”的计划,既能敲打李震,又能在悄无声息中掳夺李震手中实权,或许还能顺手牵羊扒拉出肖玉仁的资金流向。事实上,他在谋划此事之前,已经提前做了一番精心准备。顾宽敏先把一个名叫吴雪山的南洋华侨青年介绍给李震,并全权委托吴雪山出面去完成这个计划。 顾宽敏拿出的这个计划令李震极感难堪,他吃不准这个老同学是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摆明要和自己过不去?既然顾宽敏知道他当年和肖若妍的那点风流事,为何还要让肖若妍去兰州将自己父亲的朋友拉下水?李震断定这个计划中的荒唐之处顾宽敏不可能看不出来,顾宽敏明显是故意摆下这盘棋局,目的或许就是要他前去说破计划中的难堪之处,逼迫自己亲口承认过去的那段黑历史,进而撕破他的脸面,乘机夺了他手中的权力。 李震想到这里,心中不寒而栗,他意识到自己遇上老狐狸了。三天三夜里,李震没有睡好一个囫囵觉,轻易不肯服输的他还想做最后一搏,他不相信顾宽敏能有洞晓天意的神机妙算,更不相信自己多年来苦心筑起的权势堡垒,竟会因为一介女色而轻易崩塌。他决心要与顾宽敏将这个手腕继续扳下去,究竟鹿死谁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