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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本小说网 >>历史 >>四蜕 >>四十三章 长狄宋墓2
2、 天亮以后,项燕请崔瑞和白尘在地道里主持清点,说让朱英休息一下。崔瑞也乐得不跟他在一起,免得啰嗦。 朱英就跟庄清,去东门跣家里去。远远地看到东门跣家,朱英就跟他分开,让他自己找个地方偷听。 大白天的,鬼鬼祟祟也实在不方便,庄清也只好勉为其难。 朱英进到院子里,东门跣依然是躺在那里晒太阳,一见朱英,笑了起来,满脸的皱纹都开了。 “柴头,你能回来,我真高兴,唉,也是彻底松了口气了。” 朱英没看他,问:“嫂子呢?” “送孩子去老师家了。” “哟呵,还有钱读书呢?” 东门跣眯着眼睛笑。 “老头,你今年七十几了?” “唉,七十一了,时日无多了。” 按照正常的聊天,老人家说“时日无多”四字,应该赶紧说“你还正当年呢”,或者“早得很呢”,但朱英却没说话。心里一个声音在响:你这种渣滓,还是早点死好。 东门跣看他这样子,知道他心里还是不痛快,一时也无话可说。 “要不进屋说吧。”朱英想着进了屋,庄清也好隐蔽。 东门跣艰难地起身,朱英犹豫了一下,还是搭了把手,把他掺了起来。东门跣很高兴,用力握住他的手。 进了屋,两人坐下,好像很生分,谁也没说话。 “你,是不是想知道你父母……” “不,别说这个,我不想听。”朱英打断他。 东门跣叹息道:“你我皆是不幸之人。” 这句话勾起朱英的心事,虽没说话,喉头已经酸涩起来。 两人又愣了很久,朱英才说:“你,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事,想告诉我跟穴地鼠?” 东门跣脸上流露出一丝悲哀:“我,我只想告诉我儿子……” 朱英蹭地跳起来:“老乌龟,这不可能!你死了这条心。” 东门跣低着头说:“告诉孙子也行。我现在有两个孙子了。” 朱英气得想原地爆炸:“好,好,你行,我不听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爱给谁给谁,我不听了。” 说完,气呼呼地往外走。一出门,差点撞到王寡妇。 王寡妇见他这样,惊慌失措地喊:“二叔,你干嘛呢?你,你打他了?” “我打他干嘛?要打就不如杀了他。” 王寡妇怕他跑了,把大门一关,说:“二叔你别走,今天孩子都不在,我也不怕你,大不了你把我也杀了。” 朱英哭笑不得:“嫂子,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 东门跣眼里含着泪水,走出来,给朱英招手:“柴头,你回来。” 王寡妇见他出来,心里放心一大半,忙上去扶着他,问有没有伤着。 东门跣摆摆手,他又没打我,能伤着哪里?去,把他给拉回来。 王寡妇犹犹豫豫地,走到朱英跟前:“二叔,有话好好说,都是自家人,怎么看起来又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朱英在女人面前不敢发飙,被她给拉进了屋。 王寡妇劈头就问:“二叔来了几次,每次都怒气冲冲,你说,爹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了?” 东门跣拦住她:“你别瞎问了,他生我气,我能理解。我都七十多了,还有看不开的事吗?你不认我为父,我却放不下你。有件事,你好好听吧。但你上次为什么带外人来?” 朱英说:“有的人,相处时间短,却发现值得信任。有的人,相处一辈子,发现还是陌生人。他们庄氏父女,我觉得值得信任。” 东门跣叹息:“你认识他们才多会啊。算了,不提这个。” 让王寡妇去把门关上,跟朱英一起听。 东门跣幽幽地看了朱英一眼,慢条斯理地把他的发现从头到尾讲了起来。 柴头,你不知道,崔计被施刖刑以后,我比你们都难过。我以前给人动刀的时候,毫无怜悯之心,感觉就跟割鸡割猪一样。但是,当看到崔计那一刻,我终于感觉到了刀割的疼。 因此,当他穿上那奇怪的靴子,居然能下地,我是十分震惊的。当然,你也一样。我们后来发现了这盔甲的秘密,它是认血的,只要有主人的血渗进去,它就会长在主人的身上。 你们换上这盔甲后,翅膀硬了,居然把我打了一顿,还把腿打瘸了……唉,算了,我不恨你们。 年轻的时候,我恨所有人,我恨整个天下,我觉得没有一天,不是冷冰冰的。年纪渐渐大了后,可能仇恨也慢慢消散了,我渴望起另外一些东西,普通人唾手可得而我却得不到的东西。 宫廷里的阉人,有了钱以后,也会娶妻,过那种似是而非的生活。 我不知你现在能不能理解我这心情,可能我把你当儿子太久了,已经回不去了。好吧,不说这个,我其实是想告诉你,这盔甲,原本我也可以用的。 但我不要,我要了有什么用?你们拿去,建立一番功业,不挺好的吗? 但有一个问题,你想过没有,就是,我们拿的这盔甲,到底是不是完整的?你也见过那些将军打战时的披挂吧? 普通士兵,啥也没有,就一根棍子。家里有点钱的,会做一副皮甲,穿在身上,多少能抵挡伤害。 再有钱点的呢,会用铜甲,甚至铁甲,但不管怎么样,最多也就是护住胸膛。 大将军档次的,除了有胸甲,还会有头盔。我看那墓甚大,埋的肯定不输于国君,他的护胫很奇特,是跟靴连一块的。那么,有护胫,为什么没有护肩?更不应该没有头盔。 我就在想,是不是我们捡漏了? 你也知道,这胸甲和靴,我们在墓里看不太清,摸着像皮做的,总以为多少有点金线,谁知道拿出去就是个皮甲。 我们盗墓的,拿了出来就得带回去,多少能卖点。但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就忽略了他的护肩和头盔? 本来我心里就有这个疑惑,还没跟你们说,你们就跑了。 我伤好以后,一个人返回宋地,找到那个墓。 幸好那墓在荒山野岭,那几年楚国跟魏国在那争得厉害,人都没几个。我安安心心地在墓里寻了好些天,柴头,我真寻到了好宝贝。 朱英脱口而出:什么宝贝? 你细细听我说完。 我找到了头盔和护手。他的护手,形制也极其奇特,是手腕和胳膊连在一起的,跟他的靴差不多一个意思。 但有一个地方,很奇怪,你猜,我是在哪找到头盔和护手的? 朱英仔细盯着东门跣看,愣了半晌,说:一定不是在常人所想的地方。 东门跣咧开嘴笑:你果然很聪明。 我在墓里住了几天,儿媳,你别惊着了,对我们来讲,在墓里睡,不是啥稀罕事。 找不到头盔,但我被墓里的壁画吸引了。我去找了点白布,仔细地照着壁画来画,你也知道我不善此道,大概差不多就行了。 朱英问:你画的呢? 别急,会给你的。 整个墓室都被我翻遍了,我就想,不知这棺材有没有夹层。我就去动那棺材。棺材很重,我把它移开,什么也没发现。我看那棺材的底比较平整,就在哪躺着休息。 可能是我把这地睡干净了,上面的土被我扫走了,我隐约发现,这方棺材的地上,那几块地砖好像是松了。我就掰了一掰,结果里面冒出一股烟。 我一看不妙,赶紧闭着气爬出墓外,差点没憋死。 从来没有人会在自己的棺材底下藏机关的! 坟墓最重要的是什么?就是棺椁。他的机关不保护棺椁,居然藏在棺椁底下,这不是很奇怪吗? 我不敢马上下去,因为也不知自己有没有吸入毒烟,在哪荒无人烟的地方,等死。你知道那两天我是怎么过的吗? 我后悔一个人来,万一底下有什么宝贝,却再也没人知道,我死得太冤了。 两天后,我并没有死。但我也没再下去,我回家了。我把那壁画带回家,上面好多稀奇古怪的字,我也不认识,就把它描下来,去找认识的人看。 这个是后话了,我找了很多年,才把这字破译了。 朱英问:谁给你破译的? 东门跣冷冷地说:已经被我杀了。 朱英大怒,腾地跳起来:“你就是个恶鬼!” 东门跣讷讷地说:“我过去就是这样做事的,你也不是刚知道。” 朱英看他这嘴脸,真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王寡妇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似的,嘴巴抽动:“你,你杀人?” 东门跣低下头。 那是我最后一次杀人。他说,如果杀了他,这世上,怕是再也没人能看懂鄋瞒国的字了。他死得很平静,好像丝毫不怨恨我似的。 杀了他,我心里很难受,因为,他算是我在世上,这一辈子,唯一可称得上君子之交的人。 “恶心,你跟人交往之前,就已经决定杀他了!” 东门跣一愣:“对……所以,我很难过。他临死前,只跟我说了一句,从今往后,再莫作恶。” 屋子里没人再说话,朱英看着他那阴沉的脸,犹如冬日连绵一月的阴云,从来不曾散去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东门跣沉重地叹了口气。 朱英鼻子一声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