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朱英在春申君路过洛阳的时候,跟着回国了。
一回国就升了官,不再是府里的食客了,让他在朝里任职。春申君自从在前线听了朱英对荀况的分析,心里落下了病根,也觉得重用荀况有点危险。
荀况是稷下学宫的首席祭酒,门徒遍天下,让他当兰陵令,会让他如虎添翼,说不定若干年后,就能取代春申君了。所以,寻了个理由,又把他的县令之职给免了。
荀况已经六七十岁了,也不再走了,十几年后就死在了兰陵。
这件事,对朱英也有影响。朱英在楚国的儒生那里,变成了进谗言的小人,好些人攻击朱英。因此,朱英这个官也当不长,几个月后也被免了,这是后话。
庄清在灭鲁后,把这个事情处理得很好,各国都没有公开谴责楚国,看看风波平息,也回国去了。
但庄梅留在洛阳不想回去,推说还有私事要处理。庄清拗不过她,只好独自回国。如今楚馆就住着庄梅,周纤纤,吴萍三个女孩子,门一般都不开了。
庄清回国后,接受了赏赐,不在行人馆了,也给升了品级。
某天,春申君召他聊天,说自己在淮北的封地太靠近齐国魏国了,一旦有事,自己没有力量防御,国家要对魏齐用事,也碍手碍脚,问庄清有没有好的想法。
庄清就说,那不如撤到后方吧。吴县,会稽,都离前线十万八千里,周围没有敌国,安全得很。当年先王想立新都,就考虑过吴县,这是当年吴国的都城,城池坚固,又有水利,是块宝地。
春申君就去跟楚王讲,自己的封地在淮北,靠近边地,不利于国家用兵,请求改封到吴县。楚王跟春申君是过命的交情,当然批准了。
楚王封给春申君的吴县,比原吴县大得多,从太湖姑苏一直到海边,都划给他了。会稽要入国都,都要经过春申君的封地。
于是,春申君就开始了浩浩荡荡的搬家运动,让庄清去吴县安排一下。这就说明对庄清有多信任了。
因此,庄清就去吴县忙去了,把春申君的家当都搬去姑苏。
庄梅在洛阳,并非无事可做,除了偶尔出来活动活动,就是长时间的在冥想。有时候,会去问问漆无知,跟他交流一下。
苏弃还会经常到吴兴的旅舍里住,想跟庄梅套近乎,然而庄梅哪有心情搭理他?自讨没趣而已。
不过,只要天天在眼前转悠,总能找到搭茬的机会。再加上,苏弃跟庄梅,并不是没有共同语言。因为,他觉睡得越来越少,但精神越来越好,跟庄梅以前是一模一样。
庄梅精神虽好,但常常强迫自己睡觉,而苏弃,常常爬到旅舍屋顶,整夜整夜发呆。
有一天晚上,漆无知忽然来到楚馆,敲开庄梅的门,跟她道别。
庄梅很吃惊,你要去哪?
我说过,要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我如今已觉悟得七七八八了,是时候跟熟人们一一道别了。
你想要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里住几年,那里住几年,不要惊扰世人就可以了。
庄梅很不理解,你就喜欢去陌生人的地方呆着吗?
漆无知哈哈一笑,你说对了,我们不适合在一个地方呆太久,你以后会明白的。在一个地方呆得太久了,会有意想不到的麻烦事呢。
能有什么麻烦事?
你惹的麻烦事多了,我都懒得说。
说到这,漆无知忽然感慨起来,你知道吗?我们有很多年没联系过了。我希望以后也不要联系了。
庄梅既困惑又难过,我们就算不是朋友,也不会是敌人吧?为什么要如此生分?
如今我身上元晶之力足够生活很多年,还是相忘于江湖的好。
他们俩人在屋里絮絮叨叨地聊天,门外忽然撞进来一个人。
苏弃嘻嘻地笑道:“你们在说什么?一起聊会啊。”
庄梅一脸尴尬,瞪着苏弃。
漆无知对庄梅说:“这个人,你好好看着吧,不要出什么幺蛾子。”
庄梅莫名其妙,我看着他?能出什么幺蛾子?
漆无知却没回答,转头对苏弃说:“你现在是不是睡得越来越少了?感觉怎么样啊?”
“没什么感觉,就是无聊。漆先生,你说,我这个样子,是不是……”
“对,是。”
苏弃瞄了庄梅一眼:“我以后会跟她一样?”
漆无知轻声说:“是的。实不相瞒,反正我也要走了,你其实也是我们的人,只不过你还没开始觉悟,我帮不了你。”
觉悟?什么意思?
庄梅并没有跟他说起过上古神族的那些事,因此他完全听不懂。漆无知也不想浪费唇舌,笑了笑,冲庄梅一拱手:我走了,没事不必再见了。
然后,朝上一跃,瞬间不见踪影。
庄梅跟苏弃都愣在当场。
“漆先生话里有话,为什么不给我说透?”苏弃苦恼地说。
庄梅也很郁闷:“我还有很多事要跟他说呢!”
“你想跟他说什么?不如跟我说吧。你看,这晚上的,无聊得很,不如说说话。”
庄梅抬头盯着苏弃看,上次是探过他的身体,元晶之气充盈,但他也没什么本事,就是皮糙耐揍,被韩炳正正踢一脚,都没当场毙命。所以,他还真的是神族?
苏弃被她盯得脸红。人就是这么奇怪,平常很想庄梅多看自己两眼,此时被庄梅盯着看,却羞得低头不语。
“太意外了,你真的是神族?”
苏弃一愣,神族?天天听你们说这个,谁是神族?你是说我?
“漆无知说你是,大概是错不了的。”
苏弃怯怯地说:“我也是神族?可我没什么本事。”
“那是你还没觉悟吧。”
“觉悟是什么意思?”
“神族的一种生存方式,很难解释,我不知道如何解释。”
“那神族是哪来的?天上的仙人?”
庄梅沉思了一下,郑重地说:“那有什么仙人?神族,不过是我们自封的,就好像周国叫周,楚国叫楚,一个名字而已。”
“那,我们神族人多吗?他们都在哪?”
“神族人挺少的,都躲了起来。”
“为什么要躲?有人要害我们吗?”
庄梅看他这样子,好像接受了自己是神族的身份,一点也不意外似的。心想,既然他也是神族,不如把神族的一些事情告诉他吧,免得他啰嗦。说不定,还能促进他的觉悟呢。
“苏公子,我们去找个更安静的地方,我把神族的一些事跟你说说吧。”
苏弃闻言,大喜过望,当然跟着去了。管他什么神族不神族,就当个故事听吧!庄梅越墙而去,苏弃跳不了那么高,只能在地上跟着跑。
洛阳的夜里,出现一幕很好笑的景象,一个俏丽的女子,在天上凌空踏虚,翩翩如仙子,一个男子在地上笨拙地追。
庄梅带他到城外一个僻静的地方,把神族的一些事告诉了他,把苏弃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管能不能理解,反正能说的都说了。
庄梅这些天的经历,够说几天几夜的,苏弃也乐得能跟庄梅在一起,管她说什么。
苏弃问她,你说的觉悟,就是天天坐地上发呆么?
那个不是发呆,是冥想。你不知道,我其实不怎么想睡觉,但只要一进入冥想,就陷入梦中。
哦,你这快速做梦法倒是很有趣。
我这梦,不是你们平常所做的梦,其实就是回忆在心海重演一遍。就如同你在看戏,而戏中人就是你。
梦中的回忆?
其实,回忆,做梦,幻觉,都是一回事?
苏弃对她的这个说法完全无法理解,但看她郑重其事的样子,也不敢多话。但庄梅看得出来,他根本就没听懂。
过了几天,庄梅这才回过味来,这苏弃根本就没把神族的秘闻当一回事,他就是闲得无聊,想在自己面前腻腻歪歪的。
因此,几晚之后,就不理他了。苏弃几次借口想让她说说神族的事,庄梅都一口回绝。
“我要冥想了,你趁早滚蛋,别让我浪费口水。”
几次以后,苏弃就不敢来找她了,一个人蹲在屋外,坐等天亮,然后去宫里当差。
庄梅也才明白为什么每次去找漆无知聊天,他都表现出一种不耐烦。也才明白,为什么癞子刘不屑于跟别人说。
因为,这个觉悟过程,实在太多内容了。庄梅怀疑自己活了三万年!如果把这些梦一一写下来,以春秋的笔法,怕是也要一百万字以上。
庄梅现在能想起来的事情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令她惊诧莫名。
但是,总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想不起来的。所谓的觉悟,不过就是把过去所经历的事情都想起来。有些关键的节点,就是连接不上,似乎是生生从中间截断了。
关键时刻,漆无知又走了,连个咨询的人都没有。
苏弃既然也是神族,那自然也有很长的记忆,但他没有觉悟,没法聊。
忽然想到张爰,叔孙碌就是鹘冠子,这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原本无法理解的,但现在好像可以理解一些了。
我庄梅,真的就是庄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