籽言跟着周阿姨进了病房,梓楠不动声色的躲在籽言身后,耷拉着小脑袋,一脸愧疚的样子。
籽言接过梓楠提着的袋子放在桌上,看着病床上的关锦容担忧问:“妈,您怎么样?医生怎么说,没什么大事吧?”
关锦容笑笑,“没事,你别紧张。医生说有点儿骨裂,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籽言知道即使关锦容保养得再好,年龄摆在那了,骨质肯定不如从前那般硬实。
籽言也有些生气,沉了声,“梓楠!跟奶奶道歉了吗?”
梓楠到底还是孩子,看到姑姑冷着脸训斥的样子,眼睛里闪了泪花,小声说:“对不起,奶奶,梓楠不该乱跑。”
关锦容看着眼前小小的小人儿快要哭了的样子,心疼的不得了,“籽言,你别用这口气跟他说话,你看把孩子吓得,来,来,梓楠,我的心肝小宝贝来奶奶这儿。”
梓楠偷偷看了看姑姑,这才走到床边。
关锦容摸着梓楠毛茸茸的小脑袋,温声的说,“奶奶,不是因为梓楠才摔倒的,是奶奶不小心呢。梓楠最乖了是吧?”
籽言看着床上的一大一小格外的亲昵,籽言叹了口气,“合着我是里外不是人了。妈,你不能这样,你这,太惯着他了。做错了事,就得认错。”
梓楠不说话埋在关锦容的臂弯里。
关锦容也无奈,“瞧,瞧,孩子知道错了。这事就过去翻篇了,别再说了。”
籽言不由得叹了口气,哭笑不得的看了看周阿姨,“周阿姨,看来隔代亲总是没错的。”
周阿姨也对着籽言笑着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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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在医院和梓楠之间,籽言和周阿姨轮班倒,再加上学校她是三头跑。
可奇怪的是周阿姨拒绝请护理,说不安全。
不安全?
护理这事她向妈妈提过,说周阿姨年纪大了,怕她累,找个护理轻松些。
可妈妈对她说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
病房外,还加了几名穿着西装的安保人员。
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妈妈是什么重要人物似的。
她摇摇头,她想多了。
可能是以前的那场绑架对妈妈的阴影太深了......
她三头跑,但还是没法面面俱到。
她还请了几天假,学生的课程自然落下了不少,学校安排下来的好几个课题要解决。
现在,好不容易等关锦容出院了,她必须得赶上进度。
籽言为了能静下心来,她向院里申请了一间教师宿舍,准备来个短期奋斗。
叶籽言抬起白皙的手腕看了看,已经终于十二点了。
这几天她一直去学校的餐厅吃,和学生们一起吃饭让她有种回到大学的感觉。
只不过,现在的菜品可比他们那时候丰富太多了。
他们那时候,有时候为了抢一份糖醋排骨,明知挤破了头也得往里冲。
她永远都是被挤出来的那一个。
籽言洗洗手,略略的整理了整理,准备去吃饭,可刚一开门差点就撞到来人的身上,她道了声歉,后退一步,抬头就看到顾东黎笔挺的站在她的宿舍门口。
高大的身躯完完全全堵住了她的去路。
籽言怔怔的看着这张俊美的面容,有些手足无措。
这样的场景很熟悉,似曾相识。
......
那时,她和顾东黎举行了订婚仪式,婚礼定在5月。
她安安静静的等待着做五月的新娘。
可是因为SARS的大爆发,差点儿就结不成婚了。
整座城都笼罩在一团浓重的阴影里。
而她被隔离在学校。
那些日子,她除了睡就是吃。
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一部手机。
爸爸想让她回家,可是她拒绝了。
那样挺好。
她甚至自私的想过,其实不如就这样,和这座城市一同沉寂下去。
那天下午,她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呆呆的看着夕阳穿过窗子,铺在地板上。
四周静寂的像是一座坟墓。
这栋宿舍楼本来就位置偏僻,一出事,很多人都跑掉了。
留下来的人很少很少。
就像是躲在洞里的老鼠。
靠着储备粮食生存的老鼠。
多多少少都有些神经质,焦虑不安的。
她叹了口气。
接着听到脚步声。
越来越近。
近到她以为走到了自己的门口,忽然消失了。
她的心脏忽然“砰砰”的剧烈的跳起来。
她从床上跳下来,抓起外衣套上,又轻又快的跑到宿舍门口,耳朵靠近门板,凝神细听——什么声音都没有。
可是心跳越来越急。
她按住胸口,平息了一下呼吸,突然打门。
外面果然站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顾东黎。
一点儿也不好玩的、板着脸的、似乎对这扇忽然打开的门和衣衫不甚整齐的她,都感到很不满意的顾东黎。
她愣住……
“你……怎么来了?”
她甚至忘了问好,只是呆呆的看着他,手足无措。
“我来带你回家。”他淡淡的说。
然后,他站在走廊上,等着她在门内换衣服。
她急急忙忙的换上牛仔裤衬衫,根本来不及收拾一下自己这间小小的宿舍——到处都堆积着书籍,衣服,饼干、薯片和杯面摞在桌子上,还有散乱的丢在这里那里的碟片。
唯一让她觉得还不错的是,虽然乱,但是并不至于脏。
他是很爱整洁的人,她是知道的。
但他进来,还是微微的皱了皱眉。
好像对她拒绝回家早有预料,他并没有坚持,只是说:“家里人都很担心你。”
他坐下来。
坐在她的椅子上,这一坐,顿时显出那个椅子的局促。
就像她。
配合着他,总有些局促。
“我没关系的。”她小声说。
他打量着室内,点点头,似乎是相信了她的话,“那么……”
“好。”她立即站直了。
他看着她,“我还没说是什么。”
她的脸忽然热起来——她以为他要走了。
“我出去一下。”他站起来。
他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
天气热,他穿的仍是整齐,就有些受不了了这温度。
随后他便出门了。
半个小时以后,他回来。
带着他的助理江卓。
江卓抱了两箱饮料,他则提了两大袋东西。
江卓满头是汗,跟她打过招呼,放下饮料便出去了。
略站了站,也都是无话可说。要走的时候,他拿起外套,看着她的眼睛,说:“婚礼……延期到7月里,你知道了?”
她点头。
非常时期,尽量避免聚众。“需要什么就跟我说。”
她站在门口,默默的点头。
“真的不回家?”她又点头。
“OK,那我走了。”
他转过身去,她才开口。
“谢谢。”
他摆了摆手。“进去吧。”
她摇摇头,让他先走。
直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那一端。
她才回了宿舍。
望着大堆的东西,忽然觉得心里很安宁。
他甚至,连“那个”也替她买了。
顾东黎细心起来,也能很细心。
她没有问他是怎么闯过学校的封锁线的。
在她心里,他一直是无所不能的。
他想要去的地方,还没有去不了的呢。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学校里到处流传着一些这样那样的传说,神奇的男孩子、神奇的女孩子,像是在战火纷飞的背景下想方设法想见。
只是那些爱的痴迷的人,她和顾东黎都不属于。
晚上,她的同学过来跟她借“粮食”,跟她讲起了最新的笑话。
说是有两个男人硬闯门禁,跟门卫打了起来。
其中一个身手好棒,一个人撂倒几个保安,眨眼就不见踪影。
全校上下都紧张坏了,拉网式的搜查,也不知道到底去哪儿了,竟然搜不到。谁知道后来他们大摇大摆的要从正门出去,被监控镜头捕捉到,门卫将人扣住,他们就一直闹着要见校长。
“你猜怎么着?”同学神神秘秘的说,“到了校长办公室,校长亲自把人请进去的。谈了好一会儿。等到警车到了楼下,校长又很客气的送出来,一直送上警车。你说好玩不好玩?也不知道来见谁,搅的学校一下午鸡飞狗跳的……”
籽言心里一动。
同学抱着一大包吃的满意的走了。
都没问问这些吃的是怎么从天而降的。
籽言发了好一会儿呆。
心想顾东黎要是再这么来一回,她宁可回家去了。
只是他再没来过。
好像从那天之后,他就变得非常的忙。
很快的,SARS过去了。
笼罩在城市上空的阴霾散去,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正轨上。
七月里,叶籽言嫁给了顾东黎。
婚礼的过程她都有些记不清了。
意识有些麻木和模糊。
婚礼很低调,并没有太多人,也没有像很多婚礼那样,众多的人聚在一个大的让人眩晕的空间里,热闹喧哗,这很合她的心意。
她只记得自己挽着顾东黎的手臂,一个房间接一个房间,进去出来,一一的给来宾敬酒。
他们一直在微笑。
她脸上的肌肉都僵了,还是在笑。
最后的几桌都是顾东黎的发小儿。
有些是专门从国外赶回来的。
因为拖的时间比较长,进去的时候,他们已经酒酣耳热,专等着新郎新娘到场了。
那热浪滔天的气氛,让籽言忽然觉得周身燃起了火。
那是一道道锐利的目光,刚刚打磨过的刀一样,切金断玉似的。
两家联姻的内情,也许并不为人所知,但是叶家出过事,那可是真正的人尽皆知。
籽言知道自己必须咬着牙坚持下去,前面就是刀山火海,她也得闯过去。
她不由自主的握紧了东黎的手臂。
直到现在想起来,她那是怕。
像是闯过了一关。
除了是“叶家的女儿”的身份,在外人眼中,她真的是默默无名。
而顾东黎,又太有名。
太多的人瞪大眼睛在看,看他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那些人谁也不肯放过这个机会,都等着他们俩敬酒,然后回敬。
顾东黎只好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喝自己的,也替她喝。
顾东黎的酒量是好的,可是她就不一样。
以至于到后来,她就只记得自己是被顾东黎抱着上的车子,再以后的事,好像从生命里抹去了似的,完全不记得了。
第二天醒来,就是在火红的卧房里,身边有一个熟睡的男人。
从来没有这样醒来过。
她只觉得自己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都还没有醒。
睡的很沉。
她慢慢的放松下来。
静静的看着他的侧面——他的鬈发,在耳后形成一个漂亮的小卷儿,显得十分的俏皮——还从来没有机会这样近的看过他呢。
当时她想:那么,就这样开始,要看一辈子了?
……
籽言忽然感慨。
他们,也有过这样缱绻温柔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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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情节因为时间久远,亲们大约已经忘却(这也是未完结文的弊端,东纸也很无奈,哎)。
此情节在前文顾先生和唐季礼的回忆里出现过,所以,东纸在这里梳理一下。
那时唐季礼以为是籽言的哥哥,受了打击已经出国,可后来得知籽言并非自己的妹妹,想要回来告诉籽言,不要让她嫁给顾东黎。可唐季礼却因为非典没回来。而顾先生则冒着感染的生命危险,冲出封锁,闯宿舍接籽言回家。
也许,亲们会问非典真的这么严重吗?东纸可以给你肯定的回答,是的。
本世纪初的那场非典,我想经历过的人都会懂得。
至此,顾唐,谁爱得更深,一目了然。
至此,此情已终。
至此,此情即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