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挣脱中，狠狠的掐着他的手，过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掐着的他的手掌心，竟然贴着胶布——他受伤了。
就是这么一个小发现，让两个人的争执，突然的停顿了。
他不说话，她发着愣。
顾东黎怔怔的看着她，她咬着嘴唇，眼圈红红的，却没有眼泪，只是怔怔的看着他，他明白那眼里的红是恨，是痛苦。
这并不亚于他的苦痛。
他再一次退缩了。
他松开揽着她的手。
籽言立刻转身。
小巷的尽头，关家的司机一直跟着她，早已经在等她了。
她加快了脚步。
*****
第二天，等她回到龙苑的公寓的时候，客厅却有一个不速之客——顾漠远。
籽言的脚步慢下来，她那一声“爸”堵在喉咙间怎么叫不出来。
顾漠远也不客气，单刀直入，“坐吧。”
籽言走过去，坐在一边的沙发上。
“我这次来的意思很明显，你应该也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可是籽言并不清楚老爷子的话，他这是来兴师问罪来了？
“您请说。”
“我的意思是你立刻和东黎离婚。”
她猛地抬起头，修长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慢慢握拢，抓紧了针织的长裙。
以前自己等待的终于来了吗，只是她现在她的小腹有些疼痛。
“你知道，当初我就不看好你是我们家的儿媳妇。论才你没法帮得上东黎，论貌天下美丽的女人何苦你一个。论德，你就更不可能。嫁了人，就应该一心一意的守着自己的丈夫，可你呢。左手一个唐季礼，右手一个董萧萧，我顾家都成了个笑话。我也跟东黎说了，东黎同意跟你离婚。你呢？”
他，决定了？
他，同意了？
同意了？
她的手开始发抖。
嗓音也开始抖起来。
“我......”
可一张口什么也说不出来。
顾漠远立了拐杖，站起来，“尽快好好考虑一下。”
就在顾漠远即将离开的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脑门一热，冲过去问道：“郭晶小姐要回来了是吗？”
顾漠远转身，冷冷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她抬头死死的看着眼前的老人，她不再害怕，为什么要害怕。
她现在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终是同意了。
再加上小腹的疼痛越来越明显，她低吼，“我走了，是要腾位给这位郭小姐吧。因为这位郭小姐多才多貌还有德？因为她现在能帮上顾家的忙？更能给顾东黎铺路？您也不怕她拒绝，因为她自小就对顾东黎情有独钟？您不怕算盘打的太精了吗？六年前，您之所以同意我进顾家的门，是因为近水救不了近火吧。因为您当时需要的是叶家的钱，并非郭家的权！”
顾漠远听她提及往事脸色大变。
“住嘴！”
闪电一般，顾漠远一掌挥出来，“啪”的一声，籽言左半边脸颊上，着实实的着了一记耳光。
出手极重，落点很准。
籽言摔倒在了地上，她眼前一黑，只一会儿，她脸上，红了半边。
鼻端有一股子血腥味。
她想吐。
但也只是使劲儿的咽着唾沫，不让自己有丝毫异状。
“我一开始就劝过他，你不适合做我顾家的媳妇。”
顾漠远冷冷甩下一句话。
周阿姨刚到餐厅泡了壶茶，再回来的时候简直吓坏了。
她忙过去把籽言扶起来，又搀到卧室，又是忙着拿冰袋，又是要给她涂药。
她只是觉得累，爬上床，周阿姨给她端了什么汤过来的。
她只是抬了抬手，周阿姨再说什么，她就听不清楚了……
但是她还记得自己说了一句话，她说，千万别跟妈妈说。
挨打的事，千万别让妈妈知道。
她只是疼一阵子而已。
周阿姨给籽言盖上被子。
她把冰袋握在手里，看了籽言半晌，心想她现在一定是老了，她要变成一个老而罗嗦而多嘴的佣人了。
她想告诉夫人，小小姐挨了一巴掌，然后就昏昏然了……
在她琢磨下，籽言突然出声。
“周阿姨，你出去吧。我想睡会儿。”
反复斟酌下，周阿姨才出了房门。
籽言在床上，发了呆。
她不是真的烦周阿姨。
想到了昨天顾东黎的话。
他说“我不放你，你走不了”，那语气，让她一层恼怒，一层担心。
不放她？
他凭什么说这种话！
现在又对他的爸爸说，他要跟她离婚。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她不懂他。
她气苦。
******
第二天，一大早。
周阿姨已经把早餐做好，等了好久，不见小小姐下来，她有些担心。
开了卧室门，发现籽言已经昏睡。
她吓了一跳，刚要给小姐打电话。
可昨天晚上小小姐说不准告诉她妈妈。
纠结之下，周阿姨给唐季礼打了电话。
唐季礼来得很快，抱起籽言，闯了一路的红灯到了医院。
医生诊断说：“没什么大碍，只是心里郁结，又加上是孕妇，近期可能有些疲劳。休息休息就好了。”
唐季礼看着病床上的她，依旧人事不醒，还是有些担心，“那她为什么还不醒。”
“不要担心，只是睡着了。”
病房里很安静，他守着她。
她沉沉的睡着，整个人被柔和的光线包裹着。
他看着白色被子下的她，她的身体里，正在孕育一个生命。
他有些难过，慢慢走到窗子边。
他需要透口气。
“季礼？”
唐季礼回头，“你醒了？”
她有些迷茫的看着他，“我，在医院？”
“你昏过去了，医生说你太累了。”
……
籽言站在病房楼下，等着唐季礼，她下来的时候，才想到忘了拿东西。
她想大电话让周阿姨下来送，唐季礼问清楚了，让她稍等一会儿。
她车边。
在医院里睡了一晚，她现在精神还好。
只是鼻端还总是闻到浓浓的消毒水的味道，她深吸着气。
当顾东黎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没有意外。
最近，她更是已习惯在意外面前镇定自若。
她这样淡然而安静，反而是顾东黎，看到她的脸，说不出话来了。
两人就这样对望着，也不管周围的人，都有意无意的将目光黏在了两人身上——黑着脸的男人，红肿着脸的女人，冷漠而尴尬的气氛。
顾东黎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子他说“跟我来”。
他的脚步太快。
她两步跟不上他一步，这令她心里有生出一种恐惧——小腹那里，有隐隐的痛感。
她急忙护住。
可是倔强的不肯出声。
他的车子停在医院花园中。
一直把她带到了那里，他还是没有松手，只是站定了。
她急喘。
看到江卓远远的给她行了礼，她也顾不得。
黑色的车子上，一会儿便盖了一层雪花，色泽分明。
她平抑着自己的呼吸，眯了眼，看那雪花。
只等着他开口。
他却也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她，看了好半晌，才说：“上车。我们谈一谈。”她不动。
“就在这里。你长话短说。”
她冷冷的。
他看着她。
她微微抬起下巴。
风吹过来，雪花飘在她的发丝间，她轻轻的晃了晃头。
他抬手，要替她拂开。
她躲避。
顾东黎僵了一下。
下巴忍不住抽紧。
“爸打的？”他终于开口。
不用问，也知道，可还是忍不住问了。
她扭开脸。
一股子锐痛袭上心头。
“这跟你没关系。”
“这怎么跟我没关系，你还是我的人！”
顾东黎暴喝。
动手打她！
他一阵心寒。
心里疼的什么似的。
他一把将她拉过来，拉到怀里——怀里这个女人，瘦多了……
怎么舍得动手打她，她是怎么跟父亲谈的？
这个苯丫头，都不会躲开的？
籽言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弄的一愣，面颊蹭在他的胸口，疼。
她狠狠的推开他。
他没有松开手臂，只是更紧的抱着她。
“籽言。疼不疼？”
疼不疼……
她眼里忽然的充了泪。
“我说过的，是不是，别再这么叫我？”
她从他的肩膀上方，看得到雪花。
白色的花瓣飞舞，衬着的天空，美极了。
就这样美好的时刻，她是不是能够相信，这个叫着她“阿言”，拥抱着她的男人，是真的在想着她，念着她？
而不是另外的女人？
他也曾这样拥抱着她，叫着，Lisa。
她抬起手来，拉下了他的手臂，看着他的眼睛，一瞬不瞬，一字一句，“咱们说好了的，不会因为你爸说什么而改变，不会因为我挨这一巴掌而改变，这只是刚刚开始。后面的，远比一巴掌要可怕。我是没挨过打，可我也不怕挨打……你问我疼不疼？我疼。可是我能承受。谢谢你。”
他直直的看着她。
从来都文文弱弱的籽言，眼神里的坚定让他像撞到了铁板。
她低头看一眼腕表，“我还要上班，先走。”
她看了一眼没有反应的他，顿了一顿，说了声“再见”。
顾东黎看着她的背影，纤弱而挺直，却像一把锥子，扎进了他的心里。
籽言转过身。
她知道他现在看着自己。
她只好昂首挺胸，走的姿态骄傲。
顾东黎看着她越走越远，刚刚只挂着她的疼，竟然忘了他今天要来跟她说什么。
他定了定神，追上去，他想要拉住她的，告诉她……
籽言已经走到了公寓大厦楼下，从大厦里出来一个人，将手里的纸袋交给籽言。
他站住了。
远远的，他看得到那个人低头看着她，似乎是吃了一惊的样子，立刻抬头，往自己的方向看过来，隔了这么远，他能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寒意。
他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却被籽言一把拉住。
顾东黎握紧了手。
他朝着他们俩走过去。
籽言要唐季礼上车，唐季礼站着不动，看着向自己走来的顾东黎。
“唐季礼！”籽言低声。
他看到籽言眼里的恳求。
他于是叹了口气，“阿言，你总不能……他是孩子的父亲。”
她低低的说：“你答应过我的。”
唐季礼无声的替她开了车门，就在他要关车门的一刹那，顾东黎走到了跟前。
唐季礼拦了他一下，他没理，一把拉开车门，看着车子里静坐的籽言，他说：“叶籽言，我们前面说的都不算。”
籽言猛的转过头来。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顾东黎已经把车门关上了。
他转过脸来，对着唐季礼，说：“我需要时间，确定，今后，再也没有人能伤害她——唐季礼，我不信任你。”
唐季礼听了顾东话里的意思，心里一动。
他沉稳，脸上并不露出什么来。
“顾东黎，我也不能信任你。可籽言怎么想，才是最重要的。我们都有时间。”
他拉开了车门，“再见。”
他深深的看了顾东黎一眼。
从未有过的感觉，在这一刻抓住了他。
他坐进车子里，司机开了车。
他看了一眼被顾东黎那一句话弄的呆住的籽言，“籽言，和他好好谈一谈。”
“别说了。”
籽言摇着头。
唐季礼沉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