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离开时(一)
桥带窄街,离水雨雾。
时间在三年前的夜晚。
彼时,月色泠泠,在冷风中,晚风扬起娄潇身上花白曳地裙的一角,她看着眼前的简玉珩,眼眶中浮起了白色的薄雾,微红起来。
简玉珩状似漫不经心,将娄潇瞧着,淡道:“小潇,我会等你,无论多久。”
娄潇摇了摇头,启口轻声说:“玉珩,你记得吗?我曾问你一话,为何江南夜凉。那时,你说许是风大,所以才凉,现在我知晓了,只是人心薄凉罢了。总有一天,我连你都会忘记。”
梦境翩扬,幻化。
时间回到现在,娄潇手里正拿着一把长剑,朝着皇埔辰的方向刺去。皇埔辰只是立在原地,看着娄潇。长剑逼来,他合上了眸子——他愿意, 终结自己生命的认识她。只是, 他合眸许久,却只听见“啪——”一声长剑掉落的声音。
皇埔辰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刺痛,睁开眼,看见娄潇跌坐在地上, 揉着额角, 柳眉紧蹙。
晶莹豆大的汗珠滚落。娄潇只觉得额角生疼,头疼欲裂。她死死咬着唇, 阴霾叠嶂, 团团雾霭袭上心头,沉沉地将她罩在其中。
娄潇脑中昏沉, 不断闪现三年前夜晚的场面。
尘世烟雨, 江南三月。
场景幻化成雨浇玉兰,惊了细长的枝桠微微折下。江南一楼中,有一名公子, 扶着自己自己用药。楼前,雨水飞花,溅起清水。娄潇一点一点地看清他的容颜,一点一点地将梦中的公子重合。
那个衣襟翩白,抚着她喂药的公子,是简玉珩。
记不清那是多久以前的一桩旧事了。
额角的疼痛感慢慢消失,娄潇睁开眼, 竭力清楚地看着简玉珩,止于一片模糊。蓦地,渗着血的伤口使她反应过来,对皇埔辰说:“皇埔辰,如果你能帮我将简玉珩抬到医馆, 刚才的事情一笔勾销,还像从前。”
皇埔辰看着娄潇眼角微微泛着泪花, 愣住。他脸色慢慢变化,眸子一闪一闪, 慢慢亮开。还像从前,便意味他还是从前奔放的性格和娄潇相处。
皇埔辰走向到简玉珩身旁, 和娄潇小心翼翼地抬起简玉珩,脚步急急,走出了青巷。
出了巷子, 是长街。古墨色的砖瓦清晰地在水影中, 小街繁华,摆摊人在房屋旁的空地扯着嗓子吆喝着。过往的各色行人有的步履匆匆, 有些停下了步子,不紧不慢地掏出腰包。河畔停靠的船只偶听到有渡河的人呼喊,船夫和船娘慵懒地伸了伸腰,打起了精神摇着木橹。
旁人惬意,却显得娄潇急切。她走得很急,如果不是咬着唇,她几乎要落泪。
她一面心中急切——担心着简玉珩的身子,一面不断浮现三年前的旧事。三年前,她和简玉珩,那究竟是一桩怎样的旧事?
如是皇埔辰说相爱,又发生了什么。
想着,不觉间,她看到一家医馆,挂着条子。娄潇没有过多言语,直接拐入医馆。
入了医馆,淡淡的草药味扑来。
娄潇偏头看了一眼简玉珩,简玉珩面容清俊,身形却清瘦。她眼里一酸,急忙向柜旁垂眸看着医书的郎中喊道:“大夫。”
郎中模样四五十岁,唇上蓄了两撇胡子。他很瘦,抬眸看见神色憔悴的娄潇和皇埔辰抬着简玉珩,医者父母心立马上来,拉开一角竹做成的帘子,说:“快进来。”
娄潇立即和皇埔辰将简玉珩放平在干净的竹席上,退了出去。郎中拉下帘子,伸出枯瘦的手枕在简玉珩的手上, 他眸中一紧,唤来几名医童找来药材包扎。
大大小小的粉粒飞扬。
当郎中拉开帘子,娄潇马上不安的问:“大夫,玉珩他怎样了?”
郎中敛了敛发白的眉, 迟疑片刻,才说道:“姑娘, 老夫还是说实话吧。恐怕,除了许氏医,没人能就得了那公子。”
娄潇愣住了。她心头跳了跳,许氏医向来不好请,何况,来去踪迹也不明,如何找。她咬了咬唇,心里焦急起来。
郎中看出娄潇的焦急,再说:“姑娘,老夫听说许氏医近日回到简家旁的江南小处。你说的公子恐怕就是简家最小的公子,姑娘准备好值钱的东西,去一趟吧。”
娄潇感激地点头:“多谢大夫。”言落,急忙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皇埔辰喊道:“小潇,额,就是,我,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娄潇一愣,蹙眉,说:“不必了。”话音落下,就急忙离开,心头奔向许氏医的住处。
娄潇一路急急地跑着,汗水湿了大片的衣衫。简家的路,向来是她熟悉的。那条路她不知道走过几百遍。没过多久,简家一筑水白城墙就在娄潇眼中。她问了几个人,拐了几个弯,找到许氏医的住处。
许氏医喜清净。微泛黄的白墙映入眼帘前。墨色的大门敞开着,内里植着几株淡粉的海棠,一簇一簇的海棠花拥着枝桠上的绿叶旁,压弯了古褐色的树枝,细长的枝桠横在屋子的窗棂前。窗棂复杂,合着古雅的小阁,似有几分幽怨。
娄潇犹豫了一下,还是叩了叩门,没有直接闯进去。她叩门很急,立在门栏前,焦急地等着许氏医出现。
屋内传来一声咒骂:“他娘的,老子说了,不接客。”
娄潇喊道:“扰了许氏医清净,小女这里需要您老的帮忙救人,已经准备了厚金。”
屋内又传来一道声音:“小姑娘家家,如果你带来的东西让我这老头子不满意,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娄潇喘了几口气,攥着粉拳,原地紧张地等着许氏医出来。
许氏医是骂骂咧咧着出来的。他两鬓已经发白,身躯瘦小,一脸不耐烦地走来。他看见站在门口的娄潇,浑浊的深绿瞳孔紧紧一缩,眸子里全是波澜。但只是一瞬,他又恢复了正常,板起脸,说:“小姑娘,你快走,老子不接客了。”
娄潇一愣,说:“可是您刚才说要接客的。”
许氏医一面合上门,一面不耐烦道:“快走开,老子要关门了。”
娄潇咬了咬唇,说:“我用家传的白佩玉跟您换。”白佩玉和简玉珩上一次给许氏医的那一块玉性质一样,晶莹剔透,浑然一体,历经百年磨出,全天下恐怕找不出第二块。白佩玉也是皇上亲自赐玉,赐给娄弈,娄潇出生时,娄弈欢喜,就把玉给了娄潇。多年来,她一直随身携带,从未和旁人提起。
许氏医只是手一滞,又要和上门:“我老头子不稀罕不稀罕。”
娄潇死死抵住了门:“我求求您老了,除了白佩玉,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您的。”
许氏医冷冷一笑:“老子什么都不缺。”言落,“呯——”狠狠地合上了门。
娄潇咬了咬唇,不依不饶、连续不断地敲着门,不知道敲了多久,手起了血珠,她仍在敲门。
门内的许氏医不耐烦了,又开了门:“老子说了不稀罕了。”
娄潇垂眸,她好看的柳眉蹙了蹙,做了一个决定——拉起裙摆,直直跪在许氏医的面前。她抬眸看着许氏医,眸里尽是坚定。许氏医只是眉宇划过波澜,尔后,他巍巍颤颤地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回到了房中。
阳光很刺眼,直打在娄潇的身上。汗珠如断线的珠子,不断滑落。她只是跪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许氏医才会出来,只是,直觉告诉她,凡是医生,不会见死不救。
西风斜,花草归。红日当空,一瞬烈焰。
不知过了多久,娄潇一口血吐出。她指尖染了染唇角的血迹,愣住,她不记得什么时候病了。好像,只有在还没放下皇璞月之前吐过一回,时隔太久,她遗忘了。她没有想太多,擦拭干净血迹,又继续跪着。然而,紧接着,喉头一疼,心抽蓄起来。她张开唇,又是一口血。
娄潇脸色苍白起来。她理了理气息,又接着跪着。
房内,许氏医看着娄潇垂眸跪在门栏前,身后是低平房屋的影子,眸中尽是深意。他原以为,吐血会使娄潇放弃,却没想到,娄潇并没有放弃,而是手扶着门框,依旧跪着,脸上满是倔强。
他咳嗽了几声,眸色不明地走出房间,看着毫无血色的娄潇,发白的眉毛挑了挑,嫌弃到:“你别跪了,给老头子起来。老子的门都给你糟蹋了。”
娄潇死死攥着衣角,摇头坚定道:“您老不救人的话,我是不会走的。”
许氏医看着娄潇,神色古怪,比了一个数,说:“要救人,行!不过,小姑娘家家的的,你得答应老子两个条件。”
娄潇闻言,心中欣喜:简玉珩有救了。于是,她想也没想就点了头。然而,当许氏医面无表情、缓缓地开口,向她要条件时,她愣住了。
风摇开了花下绿叶,经流年,过春夏春冬。很久以后,她说了答复,只是那时,细雨微稀,浇了巷子,一株碧草青葱跃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