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离看着身边睡熟的沈嘉柔,以前两个人各盖一床被子,保持距离秋毫无犯,现在她像只睡猫似的蜷着身子,紧紧贴着他睡得香甜,他微微笑了下,伸手帮她轻轻拨开一绺落在脸上的发丝。她12岁那年在殿上跳舞的时候,看着她曼妙的舞姿惊艳在座的各位,他心底里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那个贪吃淘气的小胖丫头居然一下子变成了婷婷少女,后来他渐渐发现,她娇柔的外表有一颗坚韧的心,似乎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娇柔的女子,家变后她并不像一般女子哭哭啼啼,或是缩在家中依靠父母,若是凌燕在她的位置,只怕已经哭着找他和江济宇,赖在他们府里不出门了。而她却撸着袖子,自己开店养家。她似乎从来没想依赖过谁,徐承玉、江济宇、江暮山,更别说赐婚的自己,被劫持的时候,还想办法让自己母亲先走,前头自己假装出事,留了个烂摊子给她,等着看她如何处置,本以为她该收拾东西回娘家,却没想到她挺身出来帮他照顾母亲弟弟。王皇后以她的全家相要挟,她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找自己帮忙,却是想办法保护自己,真是个爱操心怕麻烦别人的孩子,他皱皱眉,以后她该可以轻松一点,愿意让自己给她遮风挡雨吧。
腊月二十一,青峰山下的一座宅子跟前,停了两辆马车,马车装饰普通,看着就是寻常殷实人家的车马,一个青衣的俏丽的丫头下去敲门,大门打开一条缝,一个中年管家模样的人伸头看了看,然后对俏丫头点点头。大门打开,两辆马车驶了进去,进了院子,先是下来一个男子,那人一袭青衫,看着像是一个书生,可是气度风华却让人一见心折,他缓缓下车,掀开车帘,一只纤白的手伸了出来,走出一个娇媚的女子,盈盈看着男子笑了笑,扶着他的手下车,两人并排而立,就好似一杆青竹边上开了一丛娇艳的芍药,看到他们,早在院子里候着的几个人笑着迎上来。
沈嘉柔看到沈侯爷,眼中含泪,叫了声爹爹。
沈侯爷想伸手拉她,看到一边的江东离,忙准备磕头,嘴里说,“草民见过王爷,谢王爷救命之恩。”
江东离不待他下跪,忙伸手扶住,“岳父不必拘礼。”沈侯爷愣了一下,有点尴尬地站起来。江东离倒是随和地跟沈侯爷寒暄起来,进了厅里,沈嘉柔夫妇端端正正地给沈氏夫妇行了大礼,他们夫妻有点拘谨地侧身受了,一叠声地叫他们起来,看他们如此拘谨,沈嘉柔拉住父母,“是嘉柔不孝,带累了父母弟妹,为了我背井离乡,抛家舍业。”
沈侯爷忙摆摆手,“傻丫头,你不要这么说,你爹娘若不是经历了抄家夺爵,眼下自然要怨天尤人,可是经历了之前的起伏,我也看淡了,因为你赐婚远嫁,”他抬头看看一边的江东离,“王爷赎罪,我并不是对你不敬,只是当初她远嫁我很舍不得,咱们才恢复了爵位又发还了抄没的家产,如今,整个侯府的家业都留给了老二家的,我对于你二叔也算是问心无愧,后半辈子我们只求平平安安,一家子和和睦睦的就好。”
江东离看沈侯爷客气,越发安慰说,“二老一路辛苦,到了这里就安心住下,这边山水秀丽,刚好你们可以好好休养。”转头又对沈嘉柔说:“岳父母只怕客气不肯说,你四处瞧瞧还缺什么,晚点再叫人送过来。”沈嘉柔感激地点头。
说起离别之后的事,还有京里的情况,沈侯爷皱着眉说,“皇上沉迷修道,每天炼丹吃仙药,身体每况愈下。”
沈嘉柔回头看了江东离一眼,怪不得之前那么多年没有什么动静的立嗣大事,最近突然出了结果,江东离看着她点点头不说话。
“紫宸殿的大太监很喜欢找我下棋,听说前头有一天皇上多吃了几颗丹药,很是不好,据说半夜开了宫禁,几位阁臣都连夜进了宫,太后也吓得什么似的。”沈侯爷似乎是随口闲聊,江东离并不接话。
沈嘉烨很喜欢江东离,不错眼地看他,沈嘉柔心里嘀咕,小家伙你居然想跟他玩,他的亲弟弟江东默看见林太妃就是撒娇耍赖,可是一看到大哥就马上服服帖帖的。
沈嘉烨却不管这些,从母亲身边溜过去,蹭到江东离身边去,陆夫人看到,吓得马上要拉他,江东离却不在意,抱起沈嘉烨让他舒舒服服地坐在自己腿上,沈嘉烨也不认生,拉起他腰间的一块玉佩自己玩。
吃了晚饭,他们要回去的时候,沈嘉烨居然闹着不肯让江东离走,江东离哄了他好一会儿才撒手。
回程的马车上,沈嘉柔淘气看看他,“想不到阿离哥哥居然喜欢小孩子。”
江东离笑笑,“是小孩子喜欢我才是吧。”
沈嘉柔撇嘴,“小孩子都是看脸的,估计凌燕小时候也是这样。”
江东离看看她,“小柔小时候也一样。”
沈嘉柔想起以前的事,认栽。
江东离看她不说话,悄悄凑过来:“若是你生的,我该是更喜欢。”
马车里宽敞而舒服,沈嘉柔靠在江东离肩上打盹,为了赶三月初六的太子册封大典,过完年,他们就带着人早早出门了,出门前沈嘉柔嘀咕了句蜜月旅行,江东离不解其意,“就是过着蜜里调油的日子,两个人一起去旅行。”她顺口胡说。江东离点头。
上路后觉得还真是像,不赶时间,车马都走得很慢,他们走得恰好是当初从京城来的路,天气渐暖,春和景明,沈嘉柔想着差不多一年前,自己带着丫头们,一路忐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命运在等着自己,却想不到千山万水的那一端是冥冥中命运安排给自己的那个人。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这一世自己实在是太幸运了,含笑靠在江东离肩头,如果这条路一直走不到头才好。
快到京城,远远看到城门,沈嘉柔突然想起来,自己是热孝在身的人,怎么好去参加太子册封大典。把这个难题说给江东离听,他笑了,“那你只好打道回府了。”
沈嘉柔知道他是开玩笑,嘟囔着,“那倒是很不必,我不出门就是了。”
“怎么能不出门呢?你是回来奔丧的女儿,自然要大张旗鼓地回娘家看看,你父母兄弟出了这么大事,你怎么能不回去?”江东离幽幽看着她。
沈嘉柔点头,这位做戏倒是一贯地做戏做全套的。
“册封大典倒不要紧,现在七七已经过了,你是以藩王妃身份观礼,嫁进了王府,你就是江家的人了,自然无妨。”
“那你说我要不要回侯府大闹一场,要点财产什么的?这样比较逼真?”沈嘉柔索性淘气起来,假模假式的叉着腰问。
江东离点点她鼻头,“那随你,你是皇上的义女,亲封的公主,又是我的王妃,你要去闹出出气,自然我会替你兜着。“沈嘉柔想起之前他说的横行乡里的话,不由得笑了。
二月末,他们快到京城,进城门的时候,供王公侯爵们走的西门空着,一般人走的东门却异常拥堵,听说因为要太子册封大典了,所以加强防卫,检查得非常仔细,队伍排得有几里那么长。
他们的车驾绕过人流,却突然停下了,车前有女子的声音,声音不大但是很是清脆悦耳“敢问这可是恒王爷的车驾,宋婉清求见恒王爷。“
沈嘉柔愣了一下,宋婉清?好熟悉的名字,哦,想起来了这不就是恒王爷的前未婚妻,后来出家带发修行的那位。
她笑着转头看看闭眼假寐的江东离,沈嘉柔一直觉得一个男人处理前女友的问题最能体现出人品和智慧,现在自己可以拭目以待了,她瞟了眼身边的男人。江东离握了握她的手,径直下了车,沈嘉柔从车帘缝隙中看出去,看到有个身材窈窕的女子跪在车前,布衣荆钗不施脂粉,仰脸望着站着的江东离,江东离背着手站着,让紫芸把那女子扶起来。那女子不知道说了什么,江东离吩咐人带她上了后面的马车,那个女子和一个嫲嫲千恩万谢的去了。
江东离回到车上,沈嘉柔好奇地看着他,江东离却什么都没说,继续握着她的手闭目休息,沈嘉柔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有点牙根痒痒,却忍住不肯开口,就这样一路无话,车马进了城径直回了恒王府,下了车,沈嘉柔眨巴着大眼睛等着江东离解释,他却似乎忘记这件事似的,只管进屋安顿下来。
虽然京中的恒王府很久没人住,却是很早就派人收拾得很整齐,洗漱沐浴歇息后,江东离拉着她在府里逛了一圈,江东离常年握剑的手心总略有薄茧,握着沈嘉柔的手,她觉得手背上触感粗糙,却很是安心。他的书房,他射箭的靶场,一路逛过来,在后院有一棵合抱的大树跟前,江东离一言不发地在树跟前站了一会儿,江东离的手微微握紧,轻声说:“我小时候常常爬上这棵树坐在那个树杈那里,他一手指着大树的高处,有一次我在那里睡了一个晚上。“
“难道不会掉下来?“沈嘉柔很是好奇。
“我用腰带把自己绑在树上。那时候我母亲陪我住在这里,第一次她有事回王府看望我爹,我一个人留在京里,我哭着要找她,奶娘和管家看得严,我出不了府,就趁他们没注意,跑到后院爬到树上藏着,这棵树的枝丫有一点伸出后院的院墙,我当时傻傻地以为可以沿着那些细枝丫跳出院子去,上了树,试了几次,枝丫太细,墙太高,还是没敢跳出去。可是我又不肯下去一个人睡回房间去,又累又饿趴在树杈上睡着了。奶娘和管家带着丫头婆子们敲锣打鼓的找了一个晚上,快急疯了。我却在树上睡得很香。“
沈嘉柔翻过来握着他的大手,低声说:“你那个时候一定很孤单。“
江东离很久没说话,“后来我再大些,就常带着小厮们爬树跳出去。“
“阿离哥哥,都在京城里,你为什么当初不早点来看我?“沈嘉柔突然撒娇,江东离一向对她这一套很没有抵抗力,拿起她的纤白的手轻轻亲了一下。
“有一年我还曾带你出去玩,你大概不记得了。那时候你大概5-6岁的样子。”他淡淡地说。
沈嘉柔努力地想了会儿,却毫无印象。看她一脸茫然,江东离说,“没关系,那时候你还小呢。”
江府的厨子不错,似乎很知道沈嘉柔的喜好,她晚饭用的不少,她时不时抬头看看江东离,江东离也微笑看看她,临睡前,江东离把翻来覆去地沈嘉柔拉进怀里,低声说:“她只是出城给父亲找药,想早点回去给他父亲煎药,可巧看到我的车,就请我顺路带她进城,举手之劳而已。”
沈嘉柔上下打量了下他,娇笑着低头,嘴里说:“妾身可是什么都没说,王爷说这一车子话,可不是心虚?”
江东离摸摸她头发,熄了灯,良久才说,“你这样子很好。”
沈嘉柔却不知道他说得很好是什么,她也不问,钻到他怀里,抱着他劲廋的腰身,暖暖的有她喜欢的熟悉的味道,虽然换了地方,却似乎毫不影响她好眠。
小剧场一睡相的讨论
一早沈嘉柔睡醒发现江东离居然还在身边,她起身,捏捏他的鼻子,嘲笑他,“王爷这是从此君王不早朝的节奏吗?居然睡懒觉不起来练剑,想不到嘉柔还有红颜祸水的戏份?”
江东离睁眼看看她,“娘子的睡相果然是十多年如一日,一点没改变,本王一晚上也不曾安睡。娘子,你手脚压在本王身上,本王就是想起来也起不来呀。”
沈嘉柔怒,作势要打,看看自己手脚都巴在江东离身上,好似一只树袋熊挂在树上,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呵呵,今晚我注意。”
江东离在她耳边说,“不妨事,我只是怕吵醒你。”
小剧场二:红豆沙还是醋坛子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红狐狸傻乎乎地看着江东离对着它念诗,不明所以地皱皱鼻子——一时间一人一兽相对无言。
沈嘉柔端着一个托盘进来。
江东离抬头问她:“小柔,你以为这狐狸是阿宇送的,然后给它取名红豆,到底是取哪一句诗的意思?”
沈嘉柔放下手里的白玉碗,转头叫:“青芷,快去厨房弄碗饺子来,这里好大一坛子醋。”
青芷只是站在原地低头偷笑。
闻到碗里红豆酥饼的味道,红豆淘气跳上案上,沈嘉柔抱起它,撸着它的大尾巴,“本来我准备叫它红豆沙,后来觉得拗口,又怕人以为我说它傻,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