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掉入水中,带出一片涟漪。
我看着水面,轻声道:“我想要找到爹娘,只能听他的。”
“结果他连你的真名都不敢说。”
“总会知道的,我一没钱,二没权,三没容貌,他在我身上也没什么可图的东西,”说到这,我一顿,回眸看向杨修夷,“说起来,会不会是我的血?”
“我今日和你师父也这么猜测过。”
“可他不像妖怪啊,他的模样……”
“花戏雪当初不连你我都骗了。”
我一顿。
夏月楼那嘴巴还真是……
“那,你们没拿花戏雪怎么样吧?”我问道。
“没。”
我点点头。
虽然跟死狐狸不对付,可他救了我好几次。
我也捡了块石头,往水里扔去。
安静一阵,杨修夷说道:“你师父不放心你,要一起跟去,知道你住在何处,以后也好经常去找你。”
我看着水面,眉心轻皱。
心里有些高兴,这样就不用和师父分别,可是若真这样,是否我此生便无法逃开他们了。
那种跌落尘埃里的卑微感又袭上心头,我知道这样很自私,因为觉得自卑而不顾师门的养育之恩,想要离开他们,这,这真的很坏。
“你不愿意?”杨修夷声音非常轻。
我摇头,不知道怎么表达。
“我也去。”他又道。
我愣了:“你?可你不忙吗?”
“再忙也比不上去见你父母一趟重要。”
“见我爹娘?”
“嗯,”他又扔了颗石头,“我要去跟你父母提亲。”
“……”
“本来我同意就行了,可是你非要这么执着去找父母,我只能……”
“什么你同意就行了?”我打断他。
他看我一眼,淡淡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你尊师叔,辈分比你师父还大,你嫁给谁本来就是我说了算。”
“……”
“怎么?”他挑眉,“我说的有错?”
如此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是服气的。
“你想多了,”我支起腿,趴在膝盖上,“不论是你,还是我父母,亦或是我师父,谁也不能令我嫁人,我烦极了姻缘嫁娶这种东西。”
“哼,”他看着我,“若非想留住你,你以为我爱整这些虚无之物。”
不自觉的,我勾起了一抹笑。
“笑什么?”
我没回答,扬手又丢一颗石头。
石头落水,波光粼粼,一圈又一圈。
才扔完,手忽然被他轻轻握住。
我回头看他。
他握着我的手,指骨摩挲着我的手背,很轻很柔的力道。
“怎么不躲我?”他说道。
我反应过来,忙要抽出,却被他握住。
“若不是原清拾,我不会发现这一点,”他一笑,“你从未排斥过我,从很久很久之前,就不曾排斥过。”
指尖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我看向被他握住的手,似乎……真的是这样。
哪怕很久以前还和他势如水火,那个时候便也习惯了被他握着。
冬日雪地上,他曾不耐烦的牵着我,我一步一步小心跟在他后面。
十二岁时的秋天,我不小心掉在了师尊设在后山的捕兽架,被他嘲弄着往上拉去,也是他一步一步的牵着我回家。
还有我落在妖怪手里的那几次,他救我后,都是背着我回山上的。
他轻轻动了下,与我五指相缠,握的很紧,我想抽出来,但他不让,而我偏偏做不到像面对原清拾那样强硬和坚决。
“今天卫真派人送来很多名贵膏药和礼品,他要你放过黄珞。”
我一顿:“什么?”
“你是不是给他写信了?”
“嗯。”
“他们似乎快要订亲了。”
我无语。
晚风拂来,带着花瓣飘落,我看向水面,虽然跟我没关系,但我真的讨厌黄珞。
“卫真娶她,因为父母之命,这是他父母生前便订好了的婚事。”杨修夷又道。
“都说了不喜欢这些破烂姻缘了……”我嘀咕,“你别提了,我很烦什么父母之命。”
他一笑,抬起手从我发上捡下一片落花:“那你当初,口口声声所提的未婚夫是?”
“还提?”
他笑意变深,理了理我的头发:“不提了,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嗯。”
“那关于去找你父母的事,我们便这样说好了。”
“……”
我失笑,发现他有时候特别的孩子气。
可是,想到丰叔的那些话,我真的很难鼓起勇气去想我们的未来。
于一个短命之人而言,未来,不会来。
这时,他整理我头发的手,沿着我的耳际,轻轻捧住了我的脸。
“初九。”他的黑眸望着我。
我避开他的视线,但我知道自己的脸肯定又红了。
“我能亲你一口么?”他低声说道,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
心跳一片混乱,我不知道该将目光停在哪里。
想说还是不亲了,到嘴边却是:“就,就一口。”
他低低一笑,凑近过来。
双唇轻轻碰在了一起,我闭上眼睛。
但并不仅仅是一口,他的舌尖撬开了我的唇瓣,感受到他切实的存在和我们彼此清晰的呼吸声,我整个人都要失去力气了。
就在这时,听到远处传来的声音:“你们谁见到少爷了!!”
我一惊,忙退开。
杨修夷浓眉皱起,转眸看去。
好在这边黑灯瞎火,树影婆娑,应不会有人发现。
杨修夷起身说道:“我去看看。”
我羞红了脸,点点头。
杨修夷走后没多久,我也起身,准备离开。
夜风萧萧,打着林叶,我边走边整理思绪。
快到别苑时,听到一阵大步跑来的脚步声。
我抬起头。
来者喘着气说道:“出事了,田姑娘,少爷让我来找你,禾柒门那边出事了!”
·
夜幕深浓,辞城长街依旧灯火通明,我们的马车绕开偏远长街,直奔城外。
夏月楼放下车帘,起床太匆忙,她没有梳发,一根长簪将满头青丝稳稳固住,脸色略有些苍白。
花戏雪也跟来了,坐在她旁边,看着另一边车窗。
杨修夷递来一块桂花糕,我摇头,他凑到我唇下:“一日没吃东西了,吃了。”
我张开嘴巴,不安的咬了口。
马车出了城门,两个暗人骑马在前照路。
过去许久,马车终于停下。
杨修夷跳下马车,回身扶我。
大门前平地开阔,灯火通明,三十多具尸体遮着白布,在门前躺成数排。
“少爷。”常可走来。
杨修夷回身和常可说话,我则去到一具尸体旁,掀开尸体的白布。
是个中年男子,面部尚好,脖子以下惨不忍睹,左肩那一片最严重,整条臂膀血肉模糊。
这些人都是卫真回来后,新招募的家仆,如此丧命,真的枉死。
“初九!”夏月楼惊叫。
我回头看去,一愣,白布下的尸体是丸子,左脑被劈开,半张脸染满了脑浆和鲜血。
我努力镇定,看向身边一个暗人,问道:“卫真呢?”
“暂时还没找到他。”
“怎么这么多伤口。”花戏雪的声音响起。
我们走过去,死者是个中年妇人,腹上满是银色碎片,没有右臂,断裂处的伤口破碎模糊,左手手腕也没了,这里的伤口倒是整齐平滑。
我走过去蹲下,在她左侧腰际摸了摸,发现了一道伤口,我伸指进去,有半截指头深。
手指沿着伤口划着,血肉被“滋滋”的撕开。
我收回手,拿出手帕擦着我指头上的血肉,抬头看到花戏雪的一脸嫌弃。
“初九?”夏月楼说道。
“伤口很细很长,像是割断手臂的时候划到了这。”我道
夏月楼指着她右肩:“这是什么伤的?”
我看去一眼,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而且看模样,这些尸体似乎不止死于一种兵器,这……委实太惨。
“徒手撕的。”杨修夷走来说道。
夏月楼一惊,傻在那边。
“怎么?”花戏雪看着她,“你该不会以为是卫真发狂撕的?”
“不是,”杨修夷用巾帕捡起妇人腹上的一块碎片,“这是凝气而化的,卫真做不到。”
我皱眉,转身朝大门跑去。
杨修夷拉住我:“慢点,腰还没好。”
“没事。”我应道,但还是放慢了速度。
门内鲜血漆地,脚印凌乱,没找到兵刃,我一路朝里面走去,发现了不少相同的细碎银片。
想起岩花村外那长生门里五个男人的对话,我看向跟在我们身后的一个暗人,问道:“财物都在么?”
“全在,几间贵重藏品的房门连锁都没有。”
“没锁?”
“他钱多,”花戏雪走来说道,“这里的房子他都不锁,除了那天锁我的。”
我闻言朝他看去。
大约是我的目光太过八卦,他眉头微皱:“怎么了?”
我摇摇头,转身朝里面走去。
禾柒门着实太大,听说那些暗人已一间一间,找过一遍,什么都没有。
卫真卧房的被褥乱糟糟的,没叠,像是才睡下过。
案上还放着几本账册,我翻了翻,没有什么值得看,一旁的镇纸下压着叠生宣,很是寻常。
这时,外面有暗人来找杨修夷,说是官府的人来了。
杨修夷同我说他很快回来,随暗人离开。
屋内实在没有什么可看了,我离开卧室,出来见到夏月楼坐在檐下石阶上,我走去说道:“月楼。”
她趴在膝盖上,转眸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