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是有这样的感觉,但又清醒的明白,这不可能。
“能当上土匪大当家,手中不可能不沾血,若真是月氏族人,恐怕早便因反噬而死了数十回。”杨修夷说道。
说着,他望向那叫阿拓:“你们大当家是什么人?”
阿拓面色已惨白,目光落在我身上,听到杨修夷的话,转目朝杨修夷看去。
“你们大当家叫什么?”杨修夷又问道。
阿拓咽了口唾沫,忽而举起匕首,朝自己的脖子刺去。
杨修夷快速上前,一脚踢开他的匕首,俯身将他拎起,“砰”的一声,按在桌上。
“我没有太多耐心,”杨修夷冷冷道,“说。”
阿拓容色惊慌,抬眸朝我看来。
杨修夷抓住他的手腕,抬起一拧,阿拓发出惨叫,眼泪都出来了。
我别开头,不想看。
“说。”杨修夷说道。
“叫,叫宋积。”
“他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
杨修夷将他的手扬的更高,阿拓哭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们大当家的来历没有人知道。”
我朝他看去,说道:“你们说的大家伙是什么?”
他已被痛的满头是汗,闻言一顿,望着我的目光浮过一丝明显怒意。
“说。”杨修夷说道。
阿拓抿紧嘴巴,没有说话。
杨修夷将他的手扬的更高,我甚至能听到骨头发出的扭曲之声。
阿拓发出一声怒吼,忽然抬头,将自己的额头朝桌面撞击,极响的一声。
杨修夷当即提手将他拎起,这个过程里他又撞了两下,哪怕被杨修夷扔回到地上,他回身过来又去撞地。
杨修夷一脚将他踢翻回来,踩在了他胸膛上。
他的模样,已然可见被撞的神志不清了,额头破开的地方,涌了大片鲜血出来。
很快,他昏死了过去。
“他们提到那个大家伙,说是喂养,并提到那个大家伙胃口很好。”我说道。
“听起来像凶禽猛兽,”杨修夷说道,“也有可能是妖兽。”
“他怎么处理?”我看向阿拓。
“暂时扔着,常可随后就到,带回去拷问吧。”
我点点头,望回到桌上的血。
“就从这个宋积开始着手吧,”杨修夷说道,“他与月家无关,但必然跟上古之巫有牵扯,找到他比你千里奔赴柳州要轻松。”
“……”
我扭头看他:“你知道我要去柳州?”
“你说呢,”他看着我,“你是在陷活岭被当成土匪捉回来的,跑去陷活岭那么远,能绕道的只有去柳州,往平州便是北上了。”
我有些心虚,闷闷的皱了下眉。
杨修夷这时朝外看去,说道:“宋十八回来了。”
·
月色皎洁,照的四方白亮如凝脂。
晚风柔和拂来,我和杨修夷趴在屋顶上,他揽着我,我靠在他的肩头。
我将宋积和那几个所谓的堂主的对话,简单告诉了杨修夷,他看着逐渐走近的宋十八等人,说道:“背后放暗箭。”
“嗯。”
他侧眸看我:“玉器店的事我听说了,你昨夜问我有没有收到双生蝶,原来是想送给我的?”
我垂下头,有些难过:“就是那块我喜欢的不得了的玲珑紫玉。”
他一笑,将我拥的更紧,嗓音清冽低哑:“初九,我很开心。”
吐息就在耳畔,如夜风掠过桂树,瑟瑟悦耳。
“但我开心不起来,”我难过的说道,“我的玉没了。”
“湘竹亦在你身后放了一支冷箭,”他说道,“要我抱抱你吗?”
我失笑,说道:“放在我腰上的这只手是谁的?”
他也笑了,俯首过来,在我的额头上面很轻很轻的吻了一口。
唇瓣温凉的触感落在眉心,我垂下头,往他的身体更近的贴去,依偎着他。
“这种感觉,可能就叫背叛吧,”我说道,“原清拾那个不是背叛,叫欺骗,毕竟我从未将他当自己人看过。”
他没有说话,只是又亲了亲我。
宋十八带人已到下面,她身影清瘦,走的四平八稳,但又不失轻盈。
我趴在杨修夷肩上,很轻的说道:“你说,她一个姑娘怎么会去当山贼呢,而且还混成了二当家,看她功夫底子,完全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得出来。”
“可能从小就是个山贼了吧。”杨修夷说道。
“是孤儿吗,还是父母都是土匪呢?对了,宋积是她的义父,但我不知道她父母是否还活着。”
“不管是哪种情况,她能当上这二当家绝对是靠自己的真实本事,土匪不似官宦世家,在里面若想做老大,就必须得服众,她一个年纪尚轻的姑娘,的确不易。”
他的话音才落下,宋十八的声音便惊声叫起:“这是怎么回事!”
门口躺着一堆伤员,都是被杨修夷打的,房内那个阿拓暂时被我们用困阵困住了,等常可他们过来以后,再解开让他们带回去。
现在,跟着宋十八来的那些人去扶那些伤员,宋十八进去屋里,一顿痛骂。
“宋十八说要踏平辞城大牢,”我压低声音说道,“她带了很多人手,现在那些人不知道在哪,你说她会不会真的这么干?”
“我和她不认识,对她的了解还不如你多,你觉得会吗。”他问道。
“我觉得不太可能,可是又觉得像是她做得出来的,要不,我们去找独孤涛说一声?”
杨修夷轻笑,垂眸望我:“今日她在街上抓走你,这句话就已被送去独孤那了。”
“他知道了?”
“嗯,官府派了很多人找你,不过我让丰叔去跟独孤涛提了,要他令那些人回去。”
“这是为什么?”我好奇。
“三百两黄金,”他无奈的捏了捏我的脸,“宋十八现在将你绑来,不正是因为看出你的重要,觉得可以以你为要挟,所以若再不及时收住,只怕往后这样的事情会越来越多。”
我哼了哼:“都怪丰叔。”
宋十八没有在这里多呆,发了一顿大火,留了些人手下来,便带着人离开。
我靠在杨修夷旁边,渐渐又困了。
等他的手下们寻过来,我已快睡着,迷迷糊糊被他背起,重新回到小木屋,听不清他和手下说的什么,我被黑暗彻底拉进了梦乡。
再度睁开眼睛,房内烛火幽幽,杨修夷正将被子盖在我身上。
撞入他的眸光,我弯唇一笑。
“这么快便醒了?”他坐下来说道。
我撑起身子,往他的身子靠去,说道:“嗯。”
他身上的清香太好闻,我依偎在他的肩头,说道:“忽然想吃桂花糖。”
“……这么晚了。”
“还有银芝梅,雪梨膏,玉兔甜包,玉茶糕……”
“初九,”他捧起我的脑袋,“饿了?”
“前段时间,我什么都吃不下,”我说道,“现在忽然就想吃了,但现在太晚了,街上没有卖。”
“我去令人做蜜豆糕过来。”
“别,”我拉住他,“太晚了,要睡觉的。”
“你今日是不是没吃东西?”他说道。
我笑了笑,坐正身子,说道:“宋十八那边如何了。”
“阿拓带回来了,常可他们擅长审讯,应能问出话来。”
我点点头,想到一些事,我说道:“杨修夷,我可能要去陷活岭一趟。”
“找宋积?”
“嗯。”
“好,”他说道,“我陪你去。”
我犹豫了下,说道:“我其实不太想要你陪我去。”
他墨眉微拧:“为何?”
我轻叹,从被窝里爬起,盘着双腿坐在床边,和他并肩挨着。
“那,如果你和我一起去的话,能不能不要太管我,”我说道,“如果我有危险你再出手,其他的话,能不能让我自己解决?”
“你想独当一面?”
“对呀。”我看向窗外,万籁俱静,月色穿透婆娑树影,在庭院里落下圈圈白晕,迷迷晃晃,斑驳如剥落的墙漆。
“你看它们,”我伸手指去,“再看看月亮,这就是我们的差别。”
“是不是又开始乱想了。”他不悦道。
“不,”我回头冲他一笑,“是我不想给你丢人。杨修夷,就算我变不成和你一样的月亮,至少也得变成银烛之火。你想想,我至今有什么地方可以配得上你,除了美貌之外,家世天资才艺都不行,连辈分都比你低了两个。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我就要让自己变得强大,我会好好努力的。”
他笑了,黑眸柔情尽付。
我爱极了他的笑,且发现他越来越爱对我笑了。
他倾身垂首,朝我缓缓靠来,我则闭上眼睛,感受着他贴上来的唇瓣。
比上次要更不熟练,我们两个都是如此,像是小心试探的孩子,而我紧张的透不过气。
浅尝辄止,我不敢继续,红着脸往他身后躲。
“你是怕人偷看吗。”他笑问。
“你,你回去睡觉吧,”我说道,“我们明天见。”
他笑了笑,起站起身子:“先回被窝,别着凉。”
“本姑娘哪怕跳冰窖里泡澡,也不会着凉。”我哼哼。
话虽如此,但我还是回了被窝。
他俯身将我的被角摁好,起身离开。
我看着他的背影去到门边,有些眷眷不舍。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都还没离开,我就开始想他了。
但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疾奔的脚步声。
“少爷!”
我听出是温良的声音。
“少爷!独孤大人出事了!”温良又道。
我忙下床,跑去门口,站在杨修夷旁边。
“半个时辰前,三百多个土匪突袭了知府官衙,将大牢踏平,独孤大人被绑走了,这些土匪沿路杀人放火,制造混乱,杀了守城兵,闯了城门,直接跑了!”温良喘气说道。
我瞪大眼睛:“宋十八疯了!”
哪怕想过她干得出来,但真的听到这些,仍是巨大的震惊。
“我去换衣,”杨修夷朝我看来,“你要同去吗?”
“我要的!”我点头。
“你准备一下。”他说道,在我的额上亲了一口,转身朝外走去。
衣柜里有很多衣裳,都是当初丰叔要人给我准备的,虽然我从没碰过。
现在打开柜子,我左挑右选,选了件颜色特别深,又能行动方便的玄衣。
杨修夷很快回来,也换了件玄色轻衫,腰身极瘦,青丝束成一捆马尾,几缕鬓发轻闲垂落,干净清爽。
他手里提着一个装的满满的斜布包,递来要我背上。
我打开看了眼,一愣,全是糖果糕点。
“来,”他回过身去,“不骑马,我背你。”
我背上包包,手里抓着肩带趴在他背上。
他跃上屋宇,身形极掠,朝城外奔去。
·
这一晚的夜色尤为清朗,也尤为漫长。
我们在南城十里外的旷野上追上他们,但是杨修夷没有去露面,确定独孤涛还活着后,和我跟在后面,和他们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我望着远处那些火把,想起那个暗人说的杀人放火,心里平静不下。
“她怎么会这么穷凶极恶,”我说道,“我以为她不会。”
“初九,她是土匪。”杨修夷说道。
“但是那天我和她被人追杀,她为了护我,后背被人砍了一刀,那一刀伤的很重,流了好多血,还差点死掉。”
“嗯,”杨修夷点头,说道,“也许那时她是好人,但人心不是一成不变的,许多周济一方的善人也有自私凉薄寡念之时,暴戾恣睢的恶徒生出些恻隐之心也不足为怪,人心从来都是世上最难测的,你不要太难过与惋惜。”
我拢眉,说道:“她犯了这么多事,如果被捉到,一定会被砍头的,对吗?”
“对。”
“唉。”我叹息,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跟了许久,天色渐亮,那些熄灭掉的火把被他们扔了一地。
我们摸上一条山道,山道后是长草丰茂的广阔土坡,他们在那停下,终于是要休息了。
杨修夷缩短距离,在他们附近设阵藏身。
独孤涛身上衣服单薄,穿着一套寝衣,外边披着轻薄的外衫,他头上束发干净,不见凌乱落魄,一条粗重麻绳绑缚着他的双手,是最简单的那种绑法,但绕了七八圈,换我去解,也得耗上许多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