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夫人人至中年，有些发福，师父正在床边焦虑担忧，清瘦的身子便被人一屁股挤开，吴夫人趴在我身上，拿捏着我的手，又搓又拍，声泪俱下。
不止是我，所有人都傻眼了。
幸好我知道这人是卿萝，否则面对这样一个失控失态的吴夫人，那真的太可怕了。
好在她并没有打算玩多久，稍微哭闹一阵，抬手揉着头，佯装要晕厥，起身颤巍巍扶着一个仆妇：“我，我也不知为和这样，也许我是将田姑娘真当成了自己亲闺女一般，见她如此，我心里着实不好受，我。”
吴府二儿媳妇最先上来，说着圆场的话，那些仆妇们也上来，围着吴夫人安抚，同时去安抚我师父。
唐芊面色铁青，有些不好看。
师父倒还平静，待吴夫人离床，他起身将我身上的被褥整理一番，摁了摁被角。
吴夫人还在那边絮絮叨叨说着，而后眼睛一翻，昏迷了过去。
我亲眼看着那团轻烟回到我身边，卿萝的声音响起：“瞧见了吧？”
“你如此是毁人声誉。”我肃容说道。
“那还真不是，”她一笑，“我从来不这样，今天这不还是想给你露一手？”
我看着她，好奇她究竟是什么人。
她应该不是灵，灵是进入不到别人身体的，而她进入别人的身体，似乎特别轻易。
但她身上我没有感觉到妖气，或者任何戾气，浊气，煞气，相反，她给我的气息甚至特别纯净，若非她说话，也许我根本觉察不到她的存在。
这也是为什么我没有将她和吴挽挽身上的怪异所联系在一起，吴挽挽身上的那强烈气息，明显是妖邪所为，不像是她。
“你叫卿萝？”我说道。
“怎的？”
“你自己的身体呢？”
“身体，”她啧啧两下，“我若有我自己的身体，我何至于来这？”
我听不懂：“何意？”
她轻快一笑：“你可知，我卿萝的卿，可是上古胥国国姓，我爹已有五百岁，我与我父亲相差二十二岁，我的岁数拿出来，可够你看？”
“……”
“我二十五岁时遇难，父亲将我的魂魄以秘术封印，八十年前他终于找到一具命格灵根与我合适的女子，我才得以重见天日。可惜那具身子没能活多久便病死了，父亲便将我重新弄回罐中。这次我提前有所准备，在那罐子口动过手脚，这才得以跑出来。当年我听我父亲和友人聊天时说过，在太仙位和垣西位中有一座悬殿，是座上古陵墓，往来于六界荒海之中，墓中有一具万年不腐的神女之魄，所以我就来了。”
“上古陵墓？”我拢眉，“在五邑城？”
“其序位逢三十年一变，如今这三十年里，其所在星位便是五邑城，”她轻叹，“所以，你问我身体在何处，我也好奇，我那身体，怕是连骨头都腐化成尘埃了吧。”
我抿唇，一时无言，顿了顿，我道：“你父亲是谁？”
“我卿家早就不在你们凡界了，你不可能认识我父亲的。”
“不在凡界？那是……”
“我卿家居于砚栖岛，不在六界之中，为混元界，若非这孤星长殿，谁愿来你们凡界走上一遭，灵气贫瘠，穷山恶水，当真难熬。”
我朝床上的我看去，陷入思索。
沉默了阵，我说道：“卿萝，我们谈一笔交易，你看如何？”
“嗯？”她语声又变轻快，“什么交易？”
“你带我离开凡界，”我说道，“我帮你寻到孤星长殿。”
“你要去外面？”
“对。”
她没有说话，半响，说道：“再看吧，并非我不愿意带你，而是那地方你适应不了。现在我得先走了，我必须得在别人的身体里‘住’着，不能出来太久，否则我会被天地消弭，你自己慢慢练习如何回去，我一个时辰后来找你，若你还没有回去，我再把你打回去。”
打回去的这个打，用的就让人一阵不适。
她说完便走了，在我眼前消失。
我收回目光，看回自己的身体，决定用她的方法一试。
·
试了大概小半个时辰，我终于如愿回到身子里。
但是身子正在陷入沉睡，将我的意识也拖入到了黑暗中。
大约是一个天昏地暗的睡眠过程，我终于睁开眼睛。
力不从心，有气无力，我抬手想揉一揉自己的额头，便是这都有些办不到。
“姑娘醒了，”旁边传来唐芊的声音，带着笑意，“姑娘可算是醒了！”
我撑起身子，发现这里已经不是吴挽挽的院落，而是由真苑里，我的卧房。
“姑娘，我去给您倒杯水，”唐芊说道，“您稍等。”
说完，她便轻声跑走，去外头倒水。
我缓过来一些后，疲惫抬手，双手捧着额头，昏昏沉沉的。
“来，姑娘，水。”唐芊将水递来。
“多谢。”我伸手接过来。
抬眼看到窗外，已经很黑很黑了。
“我睡了多久？”我问。
“也就小半日，”她在旁边坐下，“仙人之前一直坐在这，我怕他身体吃不消，硬是将他劝回去了，姑娘，发生了什么，是谁攻击你的呢？一开始她们说是吴三小姐的那个丫鬟，但是那个丫鬟，她确然什么都不会。”
“不是她。”
“那，是之前将吴府连廊毁掉的那个人吗？”唐芊说道。
我顿了下，点点头。
唐芊轻叹：“那件事，少爷离开前曾提过的，但是姑娘那会儿因为仙人的事情，情绪不太好，少爷便没有多问，只让我找个恰当的时机问一问姑娘，但是我给忘了……若今日我随姑娘一并去便好了。”
“你不会是她的对手，”我一笑，“不过也没事，她不会再找我麻烦了。”
“对方是什么人，是男的还是女的呢？”
“是个姑娘。”我说道，多余的不想说了，因为身体太累。
我将茶杯里的茶喝光，想起今日要忙的正事，问道：“吴挽挽那边还好吗？”
唐芊拢眉，摇摇头：“吴夫人将她狠狠训斥了一顿，关禁闭了，其实吴夫人应该也知道，这一切与吴三小姐没有关系，但，可能就是想迁怒吧。”
“太过分了吧。”我说道。
“嗯，”唐芊垂下头，顿了下，说道，“姑娘，我今日寻了个机会，打听到了一些事，吴三小姐极其可怜，她的生父原是吴老爷的堂亲，她爹娘在她年幼时送她去深山宗门的路上遇了劫匪。为了保护她，她爹娘二人与劫匪同归于尽，吴挽挽被老奴送去吴府寄养后，个个都说她克死父母。人言之畏，又寄人篱下，她性子才变得胆小懦弱。吴夫人一开始对她尚好，但可能久看生厌吧，如今越来越不待见她了。”
我抿唇，点了点头。
“姑娘现在要去见她吗？”唐芊说道，“我陪姑娘去吧。”
我垂头看了眼手腕上的绳链，想到那个邪物还没有抓到，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去面对吴挽挽。
想了想，我说道：“不了，我想出城。”
“出城？”唐芊一愣，“姑娘，你这是……”
不能再拖了，吴挽挽的事情尽快解决好，我才有余力去找唐采衣，以及调查那界阵的事，顺便再替卿萝找一找所谓的孤星长殿。
我仍是想去凡界之外看一看，不仅仅是循着千世妖兽去找原清拾那伙人，我还想要寻求除去我浊气的方法，觅到一条长生之道。
我如今已彻底接受自己是灵体这一事实，那么，我更不能轻易死去。我这条命如此不易，我必须保护好自己，成全自己，把天下最好的都要给自己。
我起身去取包袱，包袱里面却没有干净的衣裳了。
之前的衣裳唐芊想拿去洗，被我拒绝了，如今这几日下来，每件衣裳皆被弄脏，并且都有我的血。
“吴夫人送来的那些衣裳呢？”我看向唐芊。
“还在的，”她过去将那几个高大宽阔的檀木衣柜尽数打开，说道，“姑娘，您看看，想穿哪件？”
我望着打开的所有衣柜，眨巴眼睛，有些傻眼。
分明记得唐芊今天就抱了三四件过来，但是这些衣柜里面，一整排全是衣裳，各种色彩，款式不一，料质不一，皆是上乘。
这画面颇为亮眼，满室都像变得流光溢彩。
但也仅仅只是觉得好看，半点心动都没有……
脑中忽然想起当初在宣城，陈素颜为我打扮时，也曾这样拉开衣柜，那一件件漂亮的衣裳，夺人眼球。
那时我特别羡慕，向往，想要自己也拥有那样一堆好看的衣裳。
可是如今，为什么连心动都没了呢。
也许，因为这些都是吴府的，或者是吴府看在杨修夷的面子上给我的？
就……很不喜欢，不过同时，心里面有了一股冲动和渴望。
“姑娘？”唐芊说道。
“我师父今天要我攒钱，说我可以给自己置业了，”我看着衣柜，忽的一笑，“待我有了房子后，我一定要腾出一间最大的，里面挂满各种各样好看的衣裳，摆满首饰！”
“那就太好啦！”唐芊笑道。
“对，真的太好了！”我感觉自己的眼睛都变亮了，“我一定要努力变强，努力赚钱，努力买买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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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后选了件颜色深一些的束袖束腰裙，最重要的是，这件衣服的版型较大，我可以在里面多穿几件保暖的。
稍微整理了下可以用得上的，我先去找师父，师父靠在那边，正在看书。
我进去喊了声，他抬眼望来，顿时皱眉：“这是要去哪？”
“城外，”我说道，“我想去捉妖。”
“你这才醒吧？”
“睡了一天不太舒服，就是想出走走，”我说道，“遇见妖物的话，能捉到就捉，捉不到我就当是出城去散心，反正那妖物被我重伤了，如今不敢和我正面硬碰硬，你说是吧。”
“若仙人不放心，我可以陪姑娘去，”唐芊进来说道，“我的身手还是很好的。”
师父搁下手中的书，轻叹说道：“这哪里是我放心不放心的事，这丫头找我就是走个过场，不论我答不答应，她决定想做的事，谁劝得了。”
“……哪有。”我说道。
“今日发生的事情，你还没和我详说，”师父看着我，“你早去早回，回来后第一时间来见我。”
我一笑，冲他一扬眉，转身拉着唐芊离开。
天上月色皎洁明亮，好的过头，大雪早已经停了，地上的雪积攒的不多，正缓缓融化，越是这样，越是湿滑，极其容易摔跤。
唐芊去房中换了衣裳，取了把剑，那模样所见，与平日里时时想为我操劳的姑娘完全不一样，尤为英姿飒爽。
加之之前那八字眉所对我的指责，忽然便唤醒了一个人名，清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