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子嗡嗡飞着，一具尸体倒在地上，胸膛上插着一柄匕首。
海边潮湿，尸体腐烂的很严重，胸腹高胀，口中爬满虫子。
的确是元族，而且我认得这身衣裳，是那日诅咒我的人……
我捂着嘴巴，以手帕从尸体上抽出匕首，并无任何奇特之处。
唐芊扶着玉弓走上来：“姑娘。”
她们看到尸体，皆捂住了口鼻。
“这里离民宅好近。”唐芊忽的说道。
我朝她所望的方向望去，的确很近，两座小山坡外，山脚有几家屋舍并肩而立，种着好多桃树，栅栏里家禽咯吱咯吱啄着篱笆，颇具闲情。
桃林小屋前，好几个妇人围坐在一起晒着日头纺着纱，一旁有六七个小孩在跳皮筋，海风呼啦啦的，无人看到我们，时光恬静安闲。
我收回视线，将匕首放在尸体旁边，皱眉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杀他，跟我们有无关系。”
“跟我们有关？”唐芊说道。
我将那日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下。
她一顿：“此事说来不容轻视，得回去同少爷说一声。”
我点头，余光这时瞅到些什么，我回过头去，视线落在一座屋舍后面。
一个探头探脑的小孩正悄然摸进一户农舍里，没多久，便抱着一堆东西猫了回来。
农舍后有几方小田，他抱着东西过去时，竟将上面长得欣荣的庄稼粮食踩烂，并拔光了大片。
“这小孩……”玉弓说道。
“这小孩真讨厌。”我说道。
偷人家东西，还破坏人家庄稼，委实可恨。
这时，他蓦然抬头，对上了我的目光。
我皱眉和他对视，看着看着，越觉不对。
这双眼睛，比杨修夷要幽黑清亮，比师尊更锐利威严，比师公还悠远睿智。
同时他又布满戾气，充满嫉恨……
这双眼睛，似包罗万象，无所不藏。
不，不可能会有这样的眼睛。
身旁似有动静，我回过头去，唐芊和玉弓皆愣愣的望着那双眼睛，朝那边走去。
我倏然一惊，伸手拉住她们：“别过去！”
她们毫无反应，我看向那小孩，手臂一抬，数十块石头朝他袭去。
他忙侧身躲掉，动作灵巧迅猛。
唐芊和玉弓眸色一凛，恢复意识后朝我望来，唐芊目露惊恐：“姑娘，那是魅术？！”
“走吧，”我肃容说道，“这个小孩不简单，我们先回去。”
我话音未落，一块石头“啪”的扔了过来，幸好唐芊反应快，将那石头踢掉。
但紧跟着，那小孩却如风一般，忽的扑了过来。
速度实在太快，我反应不过来，玉弓迅速将我推至身后，仓促间抬臂相挡，胳膊被连衣带肉撕了大片。
小孩回身再度攻击，我忙结出护阵，他却瞬息蹿到我们身后。
我们忙回头，但见两块石头扔来，一块石头被唐芊躲掉，另一块石头扔中了她的额头，登时出血，一条鲜红从她颧骨淌下。
玉弓大怒，不顾鲜血淋漓的左臂，抬脚追去，我忙叫道：“先等等！”
没能拉住她。
那小孩速度着实快，她们根本不可能追的上他，一身身手毫无施展之地。
唐芊也追了上去。
追逐途中，小孩在空中蓦然转身，朝她们猛扑过去。
玉弓被撞到在地，随即小孩举起一块比他个头还大的石头，猛的朝玉弓砸去。
我忙伸手，将那大石于空中拦下，他随即又举起一块尖锐大石，我一扬手，将我所控制的大石朝他新砸出来的大石撞去。
两块巨石相触，轰然落地。
他下一瞬却又举起了一块大石，我连回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忙又提起所有注意力。
也在这时，一阵长气冲来，将他猛击了出去。
小孩当即避开，速度更快，他抬眼朝我们身后望去，面色大变，转身便跑。
杨修夷追了上去，一前一后，点过山峦，屋顶，桃树，池塘与畦田，蓦地一声巨响，小孩砰然撞上了一堵晶墙，从高空摔落。
杨修夷在他身前落下。
我喘着气从山坡跳下，追过去：“杨修夷！”
小孩躺在地上，模样只有八九岁，杨修夷过来扶我，我抬头看着他，目光不掩惊讶。
因为这个小孩的轻功竟能和杨修夷不相上下，他这才多大。
那一下撞得不轻，他捂着胸膛，紧紧靠着角落。
我走去问道：“你爹娘呢？”
“呸！”他朝我吐了口唾沫，落在我跟前土地上。
杨修夷一脚踩在他胸上，沉声道：“去舔了。”
小孩挣扎：“你敢踩我！松开你的……”
话音未落，一口浓血自他口中吐出，杨修夷的靴子在他胸上磨出清脆骨声，将他抵死在墙角。
“他还小，”我拉住杨修夷，“揍一顿落个皮外伤长点教训便好，不要弄瘫痪，比玉弓和唐芊严重两倍就行。”
“他不是人，”杨修夷看着小孩，冷冷道，“是鲛人和应龙的所生。”
“原来是杂种！”追上来的玉弓叫道。
“你才是杂种！”小孩双目通红，“我是龙！我是龙族，是神！”
杨修夷双眉轻皱，他惨叫出声，捧住脑袋，又一口浓血吐出。
远处这时传来一个少女的疾呼，连声叫着“小岁”。
“叫的可是你？”我问。
他嘴巴微瘪，眼睛通红通红，忽的，眼泪滚了下来。
看来是了，我朝山坡外走去，扬声叫道：“姑娘！”
少女身着布衣，弱骨纤形，目光落在小孩身上时大惊失色，忙提裙奔来：“小岁！”
她模样生得很好，秀致清丽，神韵似一汪清潭，泛起红晕的双目便是落在清潭上的片片桃朵，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她跑近后，杨修夷松开了脚，少女一脸心疼的扶起小孩，抬头冲我们怒道：“你们便是那群外来异乡的？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我和杨修夷对视了眼，上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略同她说。
鲛人岁数是常人的六七倍，面前这姑娘看模样只有十六七岁，但实际应大我至少四十岁，阅历和处世之道应当都懂，我所想的是她会通情达理，听完与我们认错，再去赔那些庄稼的钱。
但未想，听完我所说的，她冷着脸嗤声：“同一个小儿计较，你们这一身本领学来就是恃强凌弱的？有那么好的身手，我儿扔的几块石头躲开便是，你们竟将他伤成了这样？他都吐血了！”
“我算是明白了，”我说道，“难怪这孩子如此神憎鬼厌，就是有你这样的娘亲。”
“他是我生的，与你何干！”
“的确是你生的，所以又不是我的孩子，你凭什么让我让着他？”我看向那小孩一眼，“你若不管教好他，以后再让我碰上，我一定废了他。”
“来啊！”小孩怒目朝我望来，神情凶狠，龇牙说道，“现在就来，不要在那边吹牛！”
杨修夷就要上前，我伸手拉住他。
他侧眸望来，神情冷峻。
“走吧，”我说道，“别人的孩子，我们没义务替她管教。”
“一刀砍了都死不足惜。”玉弓在我们旁边冷冷说道。
唐芊也在，额头伤口的血凝结了，但是脸上一大片血痕，看着令人担忧。
那少女抱着小孩怒瞪我们一眼，转身走了。
走远了听到他们吵了起来，小孩扯住她的头发大叫，将她头发撕的凌乱，少女则躲着求饶。
一个说自己是龙，不是对方生的。
一个满口应是，称对方就是龙。
我朝另外一边的屋舍群扫去，颇是纳罕，这里，竟还有鲛人和应龙的孩子……
那么，他可是却璩所说的曲魉？
·
回去沙滩，气氛沉闷。
玉弓身上本还有伤，如今被撕扯，胳膊上鲜血淋漓。
我替她包扎伤口，她痛的都是泪花，紧咬着唇瓣，一声不吭。
邓和替唐芊处理好了额头上的伤口，再来接手玉弓，我退开在一旁，顿了下，回头望向洞口。
杨修夷侧坐在洞口，一条腿伸展着，一条腿曲着，胳膊慵懒的搭在膝盖上，没有什么表情的看着洞外。
也许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他回头朝我望来，黑眸里的寒意渐渐褪去，变得平静安定，似是古井。
我朝他走去，说道：“你……在想什么？”
“方才去寻到几个一直想找的人，”他说道，“但他们什么都不说，一人说去烧茶，去了后院便死了。”
“别人杀的？”
“他自己。”
“其他人呢？”
“寻了空隙，皆一并死了。”
我皱眉：“他们是什么人？”
他顿了下，看着我道：“以前同风华老道来往颇为密切的人。”
“有我认识的人吗？”
“一个。”
看得出他不太想说名字，我便不问，在他对面坐下，说道：“此事，与我有关吗？”
“他们皆认识那位白先生，便是一直在找你的那人，我不解他们为何会为了保护这位白先生，不惜与我们翻脸为敌，甚至不惜了却他们自己的命。”
“是尊他敬他，亦或是有把柄在他手里？”
“我不知道。”
又一阵海风吹来，吹得我碎发乱动。
我低声说道：“不管是哪个，这白先生能令他们如此，委实厉害。”
“不，”杨修夷看着我，认真道，“他若真的这般厉害，便该堂堂正正出来，而不是躲在别人背后，让人甚至以死去保他。”
我一顿，淡笑：“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