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音方落，便是那男子的惨叫。
他被活生生撕开，四分五裂，血水哗啦淌落，他身旁不远处的黄衣姑娘后退数步，跌坐在地，双目惊恐。
这时一声轰然巨响，四面八方各个甬道口的高大立石皆撞向洞口，堵的密不透风。
呆毛叫了两声，“啪”的一下消失，却撞在一个洞壁上，滑溜溜掉下。
那些血藤在空中怒张，垂临杀戮。
“牙儿妹妹，你可听得见我说话？”石碑前的美人这时说道。
声音空灵四散，似能传出初杏山涧，传向天地，荡遍山峦。
“别杀人了！”我终于挣脱血藤，跑出去，“住手！”
又有八条血藤朝我冲来，我忙抬手凝出护阵。
她们看着我，目光冰冷且陌生。
“我，我就是月牙儿，”我叫道，“你们不要杀人！”
“不准伤我的主人！”呆毛又出现，去攻击那些血藤。
我对付起来极为麻烦的血藤，被它撕扯的破碎。
她们互相对看了眼，再朝我望来，站着石碑前的美人愣愣说道：“你是牙儿妹妹？”
我浑身发寒，难过的看着她们：“对，我是。”
她们又互相看了眼，另一个美人说道：“我，我们如何信你？”
我顿了下，在自己的手背上用力咬下。
我将手递出去，血气大散，同时我的伤口也在缓缓愈合。
“牙儿妹妹！”她快步过来，眼眶变红，“当真是你？！”
“你们，”我颤着声音说道，“为何要杀人？”
她的眼泪滚落了下来，她随即抬手擦掉，看着我说道：“牙儿妹妹，我是你丹青姐姐，对不起，姐姐来迟了。”
石碑上的美人上前数步，说道：“我是你溪河姐姐，小牙儿，你长得这般大了。”
“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身前的丹青姐姐轻笑，“你年幼时常和我一起玩皮影戏，荡秋千，捉虫子，你很喜欢粘着我的。”
“我是经常帮着你欺负人的那个，都叫我们村里二霸呢，”溪河姐姐接着说道，“小牙儿，你特别喜欢我娘做的桂花糕，你还记得那个味道吗？每次你都能吃七八个。”
她的语气有些快，争着说话一般。
眼泪自她们消瘦的两颊滚落，血丝攀上她们的如雪肌肤，从皮下撕开，血水滴滴渗出，无声无息濡湿着她们的衣襟。
我的眼泪也掉了下来，我上前一步，伸手抱住丹青：“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人？”
她轻轻拥着我，柔声道：“姐姐们命途不幸，受人摆布，不得自己，这些歹人觊觎我月家宝物多年，我和溪河受尽屈辱，始终闭口不应。直到听闻你将来此，我们这才带着他们赶来赴死，也许此生只有这一个机会才能同妹妹你说上几句话了。未想天也会怜我们，不仅能同你说话，还能我们看到你。牙儿，姐姐们都很想你。”
我越哭越凶，不知该说什么，浑身都在发抖，用力抱紧她。
“你如今是月氏族长，”她继续说道，“肩上担尽我月氏一族的荣辱苦难，姐姐们本该陪你守你，为你分担，可是我们摆脱不了，且也罪孽太重。此前尚可苟且人世，如今在列祖列宗面前，我们再无颜面抬头。村子东边那块空地，如今开满野花，那是我们以前捉迷藏常去的地方，当年你娘亲为了救我，便是在那被生生挑走了心脏……牙儿，你不妨去祭拜一下。”
我哭着点头：“好。”
这时感受到不对，我松开她，看到她们的皮肉外卷，开始溃烂，精致绝美的容颜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腐烂斑驳的血水脓包。
“姐姐！”我大哭，颤声说道，“不该是这样的啊！”
我想碰却又怕弄痛她们，手指慌乱无措的僵在了那儿。
她伸出手指，颤抖着将我两鬓的头发拨开，双眸悲凉心痛：“牙儿，姐姐们害了很多妹妹，如今身子也不干净了，早已受够凌辱，也早早便不想活了，能跟他们同归于尽，是我们最大所愿。”
“可是，可是我已经没有亲人了，”我握着她血流不止的手，泣不成声，“没有什么干净不干净的，你们是我的姐姐啊！”
溪河走来，伸手将我抱住：“牙儿。”
我垂头大哭，哭的悲痛心碎。
她抬手，抹掉我脸上的泪，低声说道：“牙儿，待我们死后，此处会翻天覆地，便是上神也要神魄尽散，唯一安全之处在湖底，有三条狭长甬道，你奋力过去。”
“不，”我摇头，“我不想要你们死。”
“我们已经杀人了，月家杀人血咒，无力回天，”她看着我，“你一定要记住，左边和右边都是安全的，但不要去中间，一离开这里马上就走，不要逗留，到处都是歹人，听清楚了吗。”
越来越多的血水自她脸上落下，她伸手推我：“快走！”
“牙儿，我们不行了，”丹青也推我，“快离开！这里会塌陷的！”
“我不想走！”我大哭。
她双眉一凝，一根血藤忽的缠住我的腰肢，我来不及挣扎，便被狠狠的甩了出去。
杨修夷扑过来接住我，我挣扎想要跑回去：“姐姐！你们跟我一起走！”
“快带她离开，”溪河看向杨修夷，“杨公子，求你一定要照顾好我们的妹妹，她很重要！”
语毕，她手腕一紧，将匕首推入心口，一阵紫光从她体内散出，她哭着看着我：“牙儿，再见了。”
我瞪大了眼睛，她渐稀透明，随即化为一缕茫烟。
“姐姐！”我撕心裂肺，“不要！！”
大地猛然一颤，丹青艰难的扶着石碑，大叫：“牙儿！快跳上湖中央的石台！”
杨修夷身躯微动，我紧紧拽着他，摇头。
其余那些男人纷纷冲向湖中玉台，呆毛大怒，拼命相拦，不想让他们上去。
丹青吐出一口血水，强撑着一口气，对我叫道：“牙儿，快！”
我咬牙，看向呆毛：“快跳水里！”
这时，玉台上灵犀四散，光芒陡起。
数个男人已奔了上去，萦绿小珠沉浮空中，光影流转，血色熏灼下宛似星云。
杨修夷带着我朝远处水面跳去，我于空中回眸，丹青笑着看着我，同样将匕首送入心口。
我张嘴大哭，悲痛无力。
“噗通”落入水里，白净湖面上，看到玉台上的人正惊惶的望着我们。
他们想要跳下，却被玉台边沿的阵壁所拦，无从脱身。
杨修夷抱着我往水底沉去，还未触底，一阵剧烈颤动忽而响起，强大的水势震来，似要将我们生生撕裂。
视线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了，杨修夷紧紧抱着我，带着我往前游去。
又一阵颤动袭来，无数巨石砸下，湖水变得浑浊肮脏，大大小小的水泡漩涡滚涌着袭来。
四周余震未歇，尘烟遮目，我们渺小若似蜉蚁。
忽的，一块巨石砸在了杨修夷背上，他胸膛一震，清俊眉眼因痛意而拧作一团，鲜红血水从他唇角溢出，抱着我的手臂却犹如铁柱，毫不松懈。
我睁大眼睛，用力挣开他，在水中翻身游上他的背。
又有数块石头砸来，我以背去接，虽然痛，可我能恢复。
他想来抓我，被我拒绝，我咬着牙关，努力蹬着水，和他一并往远处游去。
视线越发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了，但周围震荡终于停下。
我仍奋力游着，心口窒息剧痛，似要爆开。
杨修夷这时将我拉去，抱在他怀里，带着我往上。
不知过去多久，像是一百年那般遥远，我们终于破水而出，我浑身失力，攀着他的肩膀，被冻的难受。
他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口，抱着我朝岸边游去。
溶洞宽敞明洁，水色清亮，满是波点光晕，看壁色和光泽，年代已有好久，水面上浮着许多大平石，最大的，约有两丈。
缓过来一些后，我一定要杨修夷脱下衣裳，他被我弄的没办法，将衣裳解开。
后背被砸中的地方，皮肉磨损，一大片血红，我心疼不已。
我将衣裳轻轻披上去，难过道：“不可以穿上，就这样披着，不然衣裳说不定要黏在血肉上了。”
“你别担心我，”他仍执着穿上，“没有那么严重。”
我四下望着，脑中思索所能用得上的草药，这时想到木臣他们，若是真的奉我为少主，应该能帮我不少。
“我们去找人，”我说道，“对了，唐芊和邓和他们，应该也来了吧。”
他抱住我：“先不管这个。”
“可是……”
他在我的额头上深深亲了口，回眸往身后望去。
我微顿，也抬眸看去，眼泪说落就落，我忙抬手擦掉。
“我本可以阻止她们的，”我哭道，“在她们来之前，我就在那里了，我可以阻止她们杀人的。”
“别自责，那血藤连我都阻止不了，”他低低说道，“是她们决心已定。”
“我要报仇，”我再度去擦眼泪，“绝对不止这些人，害过我姐姐的，害过我的月家的，我要全部杀了他们！”
“你不能杀人，”他在我额头上吻下，“我来。”
“那就折磨！”我抬起眼睛，恨声说道，“我要让他们生不如死！我要血债血偿！”
他眼眶微红，深深看着我，点点头：“好，我都陪你。”
“杨修夷，我，我好难过啊，”我再度哭出声音，“我的心好痛啊。”
他没再说话，伸手抱紧我。
我靠着他的怀里，放喉大哭，不能自己。
耳边仿若能听到很多年幼时的声音，我听到奶声奶气的我，喊着溪河姐姐，丹青姐姐。
我对她们是有印象的，她们真的是我很好很好的姐姐。
不该是这样的结局，不应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