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火越烧越旺,半座倾塌下来。
我看着面前的丁若元,确定他真的已死,我走上前去,手指在他脸颊摸索,一张面皮被我撕扯了下来。
皮下的脸很陌生,我确认未曾见过,看外表岁数,与这面皮相当,但他刚才喊了一声清拾尊上,应该是万珠界的人,那么他的实际岁数,可能更大。
我垂头看着手里的面皮,顿了顿,将它轻轻抛下,丢在了尸体上面,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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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晨出,天光莽莽,又是阴天。
我没睡多久,在地上被活活冻醒,起来仍困顿,我在膝盖上趴了阵,起身准备回村里一看。
简单收拾,将马儿一并牵出阵法,穿过荒败院落,出得长生门,抬头便撞见三人。
二女一男,其中一个女的,正是苦苦劝阻丁若元,又在村头拦我的女子。
另外一男一女,岁数皆也在三十左右,形容狼狈,衣裳黑黑的,头发枯卷,身上伤口颇多,还有大面积烧伤。
她们抬头看到我,似没想到会有人在这里,俱是一顿,随即,那拦我的女子神情大变,瞪我说道:“是你!”
“她是谁?”另一个女子问道。
“丁若元是你杀的?”拦我的女子说道。
其余两人一愣,重新打量我。
“他不是丁若元。”我说道。
“那么你是谁?”她问道。
“你又是谁?”我反问。
他们互看一眼,女子冷冷道:“我叫丁若瑟,琴瑟的瑟。”
我看向另外二人。
男的说道:“青阳辰。”
女子说道:“我叫青阳湫。”
“我有两个名字,”我说道,“较出名的那个,叫田初九。”
他们复又一愣,目光紧盯着我。
“你是月家那个田初九?”丁若瑟说道。
“对,”我看着她,“你也可以叫我月族长。”
“你怎么会在这?”青阳湫皱眉说道,“你是凑巧路过?还是说,自我们出了月家村之后,你便一路跟着我们?”
我没理会,看向青阳辰:“此次去月家村的,一共几人?除却你们之外,可还有一个姓云的男子?”
沉默一阵,他说道:“你说的,也许是子鸣山云三凌的第四子。”
“你认识他?”
“我们收到消息,说他们也要去寻暮雪玉石,要赶在我们前面。”
“子鸣山,”我低低念着,“好熟悉。”
“你当然不会陌生,”青阳湫说道,“宣城血猴,屠妖大会,不正是这个云三凌一手将你推至世人跟前么?”
她如此一说,我立马回想起来了。
竟然是他们。
“多谢告知,”我抬头看回他们,“那么暮雪玉石呢?你们找它做什么?”
他们面色微变,两个青阳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再朝我看来。
我看向丁若瑟:“你可要说?”
她摇头:“我不知情。”
“你撒谎。”我说道。
“我们确实不知道,”青阳湫说道,“唯一知道的只有姑姑,但是姑姑昨夜死了。”
“这些轮不到我们问,”青阳辰接着说道,“包括我们要去哪,也都是长老们同姑姑联络,姑姑再带我们去的,我们只需要听从便可。”
“那么如今南下,你们本想去哪?”
他们又互相看对方一眼,青阳辰说道:“曲南。”
“曲南那么大。”我说道。
“我们只知道是曲南。”青阳湫说道。
我看着他们,无法判断他们说的是真是假,还是有所保留。
目光看向丁若瑟,我说道:“你呢,你原本打算去哪?”
“我不知道,”她回道,似乎怕我不信,又补充,“我未骗你。”
“云晋城呢?”我问。
她一顿,抬眸看我:“你怎会说这个?”
“假冒丁若元的这个人,为何要你去云晋城,而他带人去珝州。”我说道。
她双眉皱起,目光不悦,但又带着一丝不敢和心虚。
我知道我这样咄咄逼人的问话,会要他们反感,但本就是敌非友,我没必要照顾他们的情绪。
又一阵沉默,她说道:“我不知道,我也未打算去,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其他的。”
“比如?”
“以青阳氏,赵氏为首,他们想借战鬼之潮,攻陷曲南,大乱人间。时间定于明年立夏,但眼下已着手开始铺垫和谋算了。”她说道。
“丁若瑟!”青阳湫叫道,“你胡说什么!你是要当叛徒吗?”
我转眸,一眼将她冲摔出去。
她重重的跌在了山坡泥路上。
她捂着胸膛爬起,吐出一口血来,眉眼紧拧成一团。
青阳辰忙奔去扶她,抬头朝我看来,敢怒不敢言。
“丁若元死前同我提到过,”我看向丁若瑟,“不过,知道此事的人多么?”
她摇头:“不多。”
“确认是真的吗?”
她朝青阳湫和青阳辰看去一眼,点点头:“我确认是真的,我跟随在丁若元身边时,亲耳听到青阳家的几个长老在议。”
“好,”我说道,“那还有其他事情吗?”
她拢眉,摇头:“我知道的真的不多。”
我牵马朝青阳湫和青阳辰走去,淡淡道:“你们两个人呢,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月家,不能杀人的。”青阳湫唇齿含血,哽咽说道。
“挖你一只眼睛,剁你一根手指,你说,我敢是不敢?”
她朝青阳辰看去,大约因痛,眼中盈出眼泪。
“我们知道的真的不多,”青阳辰颤声说道,“你绕我们一命吧,我们的亲人昨夜都被杀光了,我们已经很惨了。我们这一支一直避世安桁郊野,三年前才被秋水长老他们找到,要我们归于大宗,我们这一支辈分最大的便是姑姑,可昨晚,她惨死了。”
青阳湫抬手擦掉眼泪,哭道:“月族长,你放我们姐弟一马吧。”
我看着他们,再看向丁若瑟。
她正在看我,遇上我的目光,微微避开。
我收回视线,牵着马儿转身,一声不吭的走下山道。
不想说太多,也不想想太多,我的确不能杀人,而凌辱虐待,罢了。
他们三人之间便有一堆扯不清的呢,让他们自行去争执吧。
昨夜村中发生的事情,在我离开时,有人跑去报官了,眼下,官府的人还在村里。
我绕开远路,往南走去。
本打算一直跟在这些十巫身后,谁料会杀出一个假的丁若元。
他临死之前,还将自己的手下给杀光,委实心狠手辣。
而他要丁若瑟去云晋城,他则去珝州,或者,我可以先去珝州?
毕竟,珝州便在曲南。
不过去之前,我得找个地方买点纸笔,答应要给京城写信的,这段时间一直在荒山野岭,估计他们要急坏了。
·
二十多天的赶路,我踩着临冬一脚,踏入珝州。
太阳很暖,照在繁盛的草地上,举目清荒,空无一人,十几里之外的晨光天幕下隐约可见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永城。
永城不仅大,而且因着它悠久的历史和军事战略位置,永城的城墙是曲南最高最壮阔的。
我拍了拍身下的马儿,说道:“辛苦你了。”
它轻轻打了个响鼻,我拉扯缰绳,双腿夹紧马腹:“走。”
沿路野花冻寒,路道尽头有座村庄,几个老农遥遥走来。
再往远一些眺去,天边的人渐渐多了,延绵出去的崇山峻岭在天地交接处广伏,高坡上山水淙淙,我看着那队浩浩荡荡的人朝远处走去,有些人推着板车,有些人牵着老牛,携家带口,不像是进城,只是在天边路过。
入城前,我先在城外最近的村中找了户人家歇脚。
这几个村子都很富裕,我在村口找了一户人家,主人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寡居妇人,为我煮了碗菜汤,特意放了些姜片,和小辣椒。
汤水鲜香,味道鲜美,我啃了一个月的野果,眼下双手捧着,从手心暖到心窝。
院子里养着几只吱吱喳喳的鸡鸭,大娘喂完它们进来,放下手里的旧盆,在我跟前坐下:“小姑娘,听你的口音,你不像是曲南的。”
“我是平州人,自小在汉东长大。”我说道。
“汉东哪里的呢?”
“穹州。”
“那是好地方啊,好山好水。”她笑道。
“珝州也是好地方呀,”我也笑,“缦山城可就在珝州呢,那可是仙家大派。”
她哈哈笑道:“都是好地方,都是好地方。”
“对了,”我说道,“大娘,我来时在西南方向看到好多人往北赶,入冬了曲南是最暖和的,他们是要去哪呀?”
“瞎胡闹呢,”大娘说道,“都在传,说海边出了吃人的妖怪,这些啊,都是胆小鬼。”
“妖怪?”我皱眉,“可有人描述过长相?”
“哪有什么长相,国泰民安的,他们自己吓自己呢。说是那几个当官的瞒着不报,民间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离谱,就开始逃了。后来官府张贴告示出来,说根本没这回事,可拦不住了呀,拖家带口,背井离乡,也是能折腾。”
“原来是这样。”我说道。
“这些逃出来的,就是些住在穷乡僻壤里的人,反正那些个大城里的,一个人都没有出来,全在那好好待着呢,只有不识字的啊,听风就是雨。”大娘唏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