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越来越大,落在院中的谷粒上,丰盈饱满,鸡鸭围在旁边快乐叫着。
我吃完东西,悄悄放了二十文在桌上,而后去村里买了套简素衣裳,将头发以木簪束成一髻,雌雄难辨,再在邻村找了家客栈入宿,主要是让他们帮我照看马儿。
而后,我便沿着河道而行,朝永城而去。
永城很大,比宣城广上数倍,整片北城环山而建,是近千里的天然之屏。
越近城池,路上流民越多,不过他们并不是进城,而是官道在此,快近城门附近,他们便走了。
我入城时,快要巳时,长风清寒,清寒中又带着淡淡的书卷墨香,是江南独具的婉约。
街上行人比肩,吆喝叫卖声不停,我特意在路边找了个热闹的面摊,落座后要了碗汤面,老板很快端来,我从筷筒里取出双筷子,用帕子擦着。
其实不饿,主要是为了在这里听一听近几日的热门之事,而他们也正聊的热火朝天。
一个食客叫道:“可能南州那边真的出事了,我今天听张教头说的,说是官兵都去开道了。”
“官兵开道?那不是该去官道吗,他们跑那野路去干嘛?”坐在另一桌的食客说道。
“人太多把官道给堵了呗,”又一人说道,“你们不是吧,这都没听说?”
“官兵开道又怎么样,那么多人逃命,官兵不给开道,他们便等着互相踩死自己吧。”
“就是,咱好好活着就成,成日杞人忧天,真要有什么事,天塌下来也有人给咱顶着。”
“你们别说,南州那边真的邪门了。”
“对,就算天塌下来有人给咱顶着,那咱也得来得及跑,怕就怕,就算有人顶着,咱都来不及跑!”
“呸!谦州岳州的人跑了没?他们不急,我们最北边的急什么。”
“就是!”
聊了一阵,一个个头矮小的中年男人自外走来,神采飞扬,在我邻座坐下,声音非常响:“老徐,给来碗面,肉最多的!”
摊主正在切菜,闻言朝他看来一眼,凉凉道:“又要赊着是吧?”
男人嗤声,一下子拿出三钱银子,叫道:“爷这就给你结了!这些日欠的,爷一口气给你结光!今日这肉可得给我放满了!”
周围聊的正欢的食客纷纷朝他看去,不掩惊诧,几人开始起哄:“哟,祁大掌柜,这是发财了?”
“上哪偷的吧。”
“老祁,这哪赚的?带兄弟一把?”
男人提壶倒水,得意笑道:“我说过我爹留下来的那地是宝地吧,你们偏不信。”
“不是吧?”一个食客叫道,“那些烂花烂草,还真让你给养出金银财宝了?”
“什么烂草?你识不识宝!”男人骂道。
“可不就是烂草吗,”另一个食客大笑,“种了就烂,烂了又种,你种了小半辈子,连朵花都没种出来。”
“呸!你懂个屁!老子是靠那些草养土!那土值多少钱你们可知?说出来吓死你们!”
我微顿,转眸朝他看去。
众人皆笑起来,一个食客笑道:“那现在,真有傻子来找你买土了?”
“傻的是谁还不知道呢!”男人讥诮。
摊主端来汤面,男子捡起筷子,吃之前,得意的扫了那些人一圈,幽幽道:“我那些土,可卖了三十两一斤。”
众人又哄堂大笑。
我有些忍不住,回身拱手,说道:“这位大哥,你说的那些土,可是枯荣土?”
他一顿,朝我看来,眸色微深,说道:“小姑娘识货啊,我那些土可是枯荣土中的极品,是当年汿河一带传下的丞农系。”
我笑道:“这土很难养的,其中技要秘术皆不外传,难为大哥还在养它,得付出很多辛劳吧。”
“那可不,很多人还不识货。”他朝那些渐渐安静下来的食客们看去,目带不屑。
“识货的人确实不多,”我说道,“也不知,是哪个人问大哥买的呢?”
“不知道不知道,”他摆摆手,“这是我的私人买卖,你问这个作甚。”
我也知道有些冒昧,但……这毕竟是枯荣土。
枯荣土种养极为隐秘,都是祖传,其中传着传着,很多人忍耐不住就会改行从它业。
能知道谁在种养枯荣土也很难,但那些大宗门上绝对会记载在册,需要了自然有办法能找到他们。
这个男人现在看上去小人得志,不可一世,但能养出枯荣土的绝不是糊涂蛋。
我觉得,他既然敢来扬眉吐气,就必然做好了打算,近几日应该会搬家吧,不然,真的有可能会被有心人盯上。
而且现在,他对我已经有了一些敌意。
我笑笑,回过身来,没再问话,不过心里的好奇半分不减。
枯荣土绝对不是寻常之物,成仙必历脱骨换皮,那过程极其痛苦,很多高人都会选择僻静安宁之地去闭关。
拂云宗门的闭关之处,在青尊广场后边的从尘宫,离拂云大殿极远,几乎在鹤山另一边了,从未有人能去打扰。
从尘宫中有一方阔长的从尘潭,就是用枯荣土所筑。
与从尘潭类似的,还有缦山城的八星潭,行登宗门的无衷池等。
而我们望云山,那些枯荣土皆是师尊在养,品种繁多,这中年男子所说的汿河一带传下的丞农系,在师尊所养的枯荣土品种中,其实不算极品。
但这种东西,中上就好了,也没必要非得追求极品。
因这中年男人一来,现场气氛变得微妙,之前热火朝天的聊天陷入短暂僵凝。
不过不是尴尬,看得出,很多人对枯荣土起了兴致。
而中年男人似乎防上我了,一碗面条吃得极慢,并不时偷偷打量我。
搞得我也坐不下去了,干脆付了钱,起身离开。
在街上漫无目的,我买了些纸笔,寻了些流喑露,最后站在路边,看着摊主画糖人。
来珝州,是因为丁若元说要来珝州,以及他还说,曲南将有大事发生。
现在我真的来了珝州,反倒没有头绪。
或者,我去找那些流民打听打听海边的情况?
又或者……
我抬起头,四下张望,永城作为曲南数得上名号的大城,在永城里,除却丁若元,总该有其他十巫的人在吧?
我有什么办法,可以把十巫的人找出来呢?
就在这时,耳边听到清晰的醒木声。
我抬起头,被五十步外的茶楼所吸引。
而紧跟着的,是他所说的故事:“上回书说到,那平州络玉的月家,女子貌美如花,沉鱼落雁,个个姿色不凡。”
我眨巴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怎么又是这段啊,”堂下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如今怎么到处都在说这个,我都听了快半个月了。”
“我没听过,赶紧的讲!”
“我也听了好几回,昨日在杏春茶坊就听了一回!”
醒木这时又一敲,说书先生笑道:“还是有客官没听过的,我便再讲一遍?”
“讲!”有人喊道。
我双眉轻皱,直直看着那个茶楼。
在一堆看客的叫嚷声中,又是一声醒木。
说书先生说道:“话说那月家,本是个高门大户,后因得罪那权贵,遭了暗杀,一把火呀,那可全给烧的精光。但因那月家姑娘个个姿色绝美,那些恶人心起歹意,便将那貌美的小姑娘们都抓走了,包括了这月家地位最高的嫡长女。”
“这长女生的,那叫一个无双,倾城倾国之姿,那些恶人将她独自关在一间暗房,结果,那月家竟还有三人侥幸未死。一个是这家地位同样崇高的姑姑,还有两个,是这家的远房堂姐,一唤丹青,一唤溪河。”
我的心跳刹那变快,呼吸都有些缓不过来。
“这三人自然要去救那贵气貌美的长女,如何救呢?那丹青和溪河故意将其他小姑娘骗往后宅,闹出动静,引人注意。那姑姑就在此时趁机将那年幼的长女救走,带着她往三千山方向逃去,丹青和溪河则从相反方向一路留着关于长女的假线索逃去了西南萍宵,最后留在了武衡。”
“啪!”他又一拍醒木,继续说道,“话说那萍宵,地大物稀,多为贫瘠荒土,武衡为萍宵六州之一,占地有半个曲南那么大,可人口物产却还不及我们珝州一半。那丹青溪河那时也不过十三四岁,小小丫头,流落异乡,最后在街头乞讨为生,相依为命。可她们为月家之人,生得那般貌美,即便年岁幼小也无碍旁人对她们的关注。啧啧,说来也惨,那歹人不怀好意的拐骗,伪善者虚情假意的靠近,善妒者妄为恣意的凌辱,那几年,她们过的是颠沛流离,无处安身啊。”
“后来,当年那些歹人竟循着她们留下的假线索当真追来了,阴差阳错,她们被一个无名无姓的小门派所救。因涉世未深,那几个走花溜水,夸夸其谈的门人自吹自擂的一切她们竟都信了,还以为找到了救命稻草,可以帮她们报满门被杀之恨,遂,她们竟将她们知道的有关月家的一切尽说给了他们听。结果,各位猜怎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