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小门派，那不得吓傻了。”一人说道。
“哈哈哈！”说书先生大笑，“客官好智慧，可不就是，那门中一位有些资历的老人一听此事顿觉事态严重，害怕引火烧身，却也不敢将她们放走，竟就令人将她们困在门派里，不得自由。这两个貌美如花的小姑娘还以为是寻到了保护，却不想是入了虎穴。那帮中男子众多，不仅是门人，她们的容貌还遭了掌事们的垂涎，你们说会发生什么？”
几个声音粗犷的男声嘿嘿笑了起来。
许是这笑声感染到了其他人，众人都哈哈大笑。
我垂下眼睛，努力忍着情绪，但双眸已红。
说书先生轻咳了声，拍了拍醒木：“可怜这两个姑娘，她们被折磨囚禁，身体还惨遭凌辱，为了自保复仇，她们学起了搬弄是非，嚼人口舌，挑拨离间和设计阴人。她们没法杀人，可断人筋骨，伤人脾肺口舌的阴损业障，她们是造下无数啊。”
“而后，那小门派被她们搅的一团乱，她们携着大量钱财逃出，仍不放弃寻找那长女，可惜不到两年被那小门派的远亲给捉了回去。那远亲可不是小门派，那地位在江湖中都是排得上名号的，那远亲所在门派中的大人物，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这两个小姑娘算是再也兴不起风浪咯。而且这回更惨，她们被打的，命也只剩半条了。”
众人唏嘘，啧啧之声。
这时，一人叫道：“老头，你还没说呢，她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什么？”说书先生说道。
说话之人的声音变得暖昧：“那小门派里的男人们，他们怎么对她们两个的啊？嘿嘿嘿。”
“哈哈哈！”说书先生也笑，说道，“你们瞧瞧他，肉没叫几盘，这小子就想开荤。”
众人大笑。
“还真就别笑，”那人说道，“老头子把她们说的这么好看，我都想当回恶人了，那么国色天香的美人能让我艳福一次，嘿嘿，这辈子都值了！”
“哈哈哈哈！”
众人笑得更欢了。
我抬起头，街道纵横交错，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茶楼里的这一番，外面这些路人听不见，于整个永城而言，更什么都不是。
他们的笑声让我愤怒，甚至杀了他们都未必能让我解气，可是我又知道，不管是打是杀，都毫无意义，只不过是一群听故事的人罢了，而且只是数万人中的之一。
我收回目光，四肢像是有滚烫的血液流过，满心怒意，在熊熊炙烤着我。
但一切不会无缘无故，这段我都不知道，且无法确认真假的秘辛，总有源头。
我闭了闭眼，转身离开。
永城繁盛，到处都是扎堆的人群，我漫无目的走着，始终无法平息心中情绪。
垮过长桥，我在桥头停驻，面前数道长街，我不知该去往何处。
说书先生不会那么早离开茶楼，我需得黄昏再去找他。
而之前想要去找十巫，现在不知从何开始。
或者，我暂时将这一切放下，去子鸣山找姓云的清算？
桥下流水，潺湲行缓，遇曲而曲，微寒的风吹在我身上，我看着水流，心情终于得一丝安宁。
耳边听到临近的脚步声，我拢眉，回过头去，右前臂同时一紧，被人轻轻握住：“这位姑娘。”
一个脸蒙纱布，双眸红肿的年轻妇人，她看着我的目光有些小心翼翼，说道：“你认识字吗。”
声音嘶哑粗重，像是重病咳嗽了数十日。
我点点头：“认得。”
她的目光一直打量我，让我起了几分警惕。
“我偶得了一幅画，”她说道，小心递来一卷画轴，“姑娘，我不识字，你帮我看看，能不能卖钱。”
我看了她一眼，拿出画卷，缓缓打开。
是幅精美绝艳的仕女图，画上女子五官娇俏，小而精致，背景是湖泊闲庭，几缕柳树低垂。
女子双眸顾盼，桃腮杏面，穿着浅霞云霏淡粉锦衣，外罩玉兰清逸纱衫，腰上垂着价格不菲的红丝秀玉，纤柳般的手指轻捏着一把双面美人扇。
发式很简单，翠玉珠花簪轻绾着简单发髻，其余都拨在左胸前，极具灵气。
画旁提着一句小词：望美人之眸，湖光无色；观美人之态，杨柳自惭。
隐约看见亭上木匾，我说道：“日沉阁，是柳州子霞山的日沉阁吧。”
“是这三个字吗。”她指着一旁的人名。
我摇头：“那是唐湘娉。”
“日沉阁天下很多，较有名气的就有四处，其中珝州就也有呢。”她说道。
我“嗯”了声，将画递还给她，说道：“我不会估价，你不妨去找个文坊，仔细问一问。”
她捏着画卷，看着纸上女子：“我总觉得像在哪见过，越看越眼熟，姑娘，你来看看？”
我觉得她的话很是奇怪，闻言又看去一眼，听她这样说，是有那么一点眼熟。
画中女子青葱明丽，不过十五六岁，可我会在哪见过。
这时一顿，我抬起头，发现这个女人一直在看我，眼眶通红通红，一眨眼便滚出了眼泪。
我双眉轻皱，不明所以。
“你认出她了，对么，”女人说道，因着哽咽，声音越发粗哑，颤声道，“小，小姐……”
我一愣，又朝画中女子看去，再抬眸看着眼前女人，目光微微睁大。
“柳州宣城，清欢书客，她最爱看的。”她哭道。
“你是，”我说道，“湘竹？”
“小姐，”她抬手抹泪，“你终于认出我了。”
“你怎么认出我的？”我反问。
她左右望了圈，啜泣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这里人多。”
我没有动，说道：“你找我何事？”
“小姐……”
“我的玉呢？”我又道，“我的玲珑紫玉，被你盗走的那块双生蝶玉，又去了哪？”
她怔怔垂下头，眼泪又滚落下来。
她如此神情和衣着，加上已过五年之久，想也知道，我那块玉定是没了。
以前我那么恨她，眼下她这模样，我再恨，也不觉得有报复的必要了。
“别跟着我。”我说道，转身离开。
“小姐，”她追上来，又拉住我，“此事危急，你不能不管。”
我沉了口气，止步说道：“与什么有关？”
“一只，一只吃人的怪物，自海里出来的。”
我皱眉，朝她看去：“便是近日常传的，那吃人之怪？”
“对，”她忙点头，“小姐也曾听过？”
“此事是真的？”
“是真的！我亲眼所见的，小姐，此事危矣！”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仍含着泪，眸光有期盼，有焦虑，有哀求，也有怯弱。
我朝她后面望去，不确认是否是她的圈套，但她周围的确没有奇怪的人。
顿了顿，我说道：“跟我来吧。”
她一喜，欣然说道：“嗯。”
·
桥头下去的西南面，是永城的主道长街，我带她在这里寻了座茶楼，要了一个普通包厢。
伙计送来一壶花茶，几盘糕点，客客气气离开，我走去窗边，将窗扇一一合上。
湘竹跪坐在地，画轴横置在她腿上，她的手指微微揉着画轴，模样很紧张。
我回去在她对面盘腿坐下，提壶斟茶。
茶水滚烫，热烟袅袅，我放下茶壶，抬眼看她：“说吧。”
她看着我，顿了下，说道：“小姐如今，俨然变了个人，出众卓然，身上的风度气质，满是清华。”
“不必再叫我小姐了，”我说道，“我只是雇你，没有买你。”
她轻轻点头，垂下眉眼，少顷，她抬起手，将脸上纱布缓缓摘下。
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敷着黑色膏药，血水凝在上面，像坑坑洼洼的沼泽泥地。
记忆里她有双明亮灵动的杏眸，如今布满血丝，连眼型都快要分辨不清了。
纱布被她放在一旁，她垂头看着手中画轴，说道：“这画上女子是我，我本是秉州武城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六年前，我害死了我的庶妹和她闺友，逃去了柳州，阴差阳错成了你的丫鬟。”
“难怪，”我说道，“原来你是大户人家的千金。”
“早就不是了，落水丧家的犬罢了，偏我自己认不清这一点，”她低低道，“其实，当年拿走双生蝶玉后，我就已经后悔了，杨公子……并非我能得罪的起的。那些人一直追踪我，我逃出辞城以后每日躲藏，不敢去人多的地方，一直想找机会将手里的玉卖出去。最后一番辗转，我撞在了何郎的手里。”
“何郎？”
“是我的，夫君。”
“你成婚了？”
“嗯，”她抬眸看着我，“我终于寻到一个买家，将玉出手，那买家恰是他朋友。何郎知道杨家暗人在追查双生蝶玉，便顺藤摸瓜，用一笔丰厚银子将我引了出去，捉住了我。”
“既然你们成为了夫妻，那想必不仅仅是捉住你这般简单，中间该有许多曲折，”我说道，“唐小姐，我并不是来听你书的，对你的风花雪月更无兴趣。”
她轻蹙眉，点点头：“好……是这样的，我哭诉自己身世凄惨，趁机逃了出来，又被捉住，其后和何郎几番纠葛，最后在辞城去往穹州的荒村小道上，我们又狭路相逢了。穹州那么大，三十多个城池，这样也能遇见，我只得认命。我扔了包袱，对他说，要捉便捉吧，岂料他对我已动心，自马背上跳下，将我取笑了一番，就将我一起拉上了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