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纵横交错,杂乱肮脏,空中地上满是闻声赶去凑热闹的人。
白泽带我从一处楼宇跳下宽阔桥头,这一整片市集的商铺都被长排大铁笼取代,一眼望不到头。
身穿珩殁衣的魔奴狂躁不安的抓着栏杆,有怒吼,有咆哮,有叫嚣着起哄。
铁笼外站着数千个身形高大的人,执着长棍一下一下往铁笼里面捅去,一片哄闹。
“呆毛呢?”我问白泽。
他也在张望,忽的一顿,回头往身后看去。
我随之回头望去。
尽头响起无数尖叫。
“快跑!”有人喊道。
“别挡路!快跑!”
粗暴的野兽吼声自那头响起,随后是一声凄厉惨叫,我听到了非常清晰的头骨被咬碎的声音。
“少主!”白泽惊道,“我们快走!”
话音方落,一团黑影从天而降,落在了我们身前五十步外。
不是跃下来的猛兽,而是被砸下来的。
落地时被惯性所带,摩擦出去数丈,它死了,三个未来得及跑掉的人也死了,被当场压做肉饼,血肉模糊。
“快跑啊!”前边那些人发足狂奔而来。
那些猛兽的嘶吼声也在逼近,我凭神识所感,来者至少三十只。
“走!”卿萝抓着我的手腕一跃而起,足尖点在长栏上,往高处跳去。
数条宽阔长街皆乱作一团,数不清的巨大猛兽向着人群冲去,许多跑向空中的人都被它们跃起咬下,在我们跟前被活生生吃掉。
这些猛兽不是同一种族,其中还有几只巟邑。
这时我一顿,目光看向远处。
许多魔奴正在联手撬开那些关着庞然巨兽的铁笼,撬开一个,便飞速逃走,待巨兽倾巢而出后,再去撬下一个。
而那些奔逃出来的巨兽,不仅仅只在街上攻击人,还会朝沿街那些关着在售魔奴的铁笼攻去。
一头雪白狰狞的巨兽撞碎了一个铁笼,掌柜和手下早就跑了,未来得及逃出的魔奴和它争打缠斗,被撕咬生吃,血腥滩涂,肉末飞溅。
除却魔奴,妖灵也被放出,我亲眼看到数十团妖灵环住一头巨兽,结光为阵,汲取巨兽之能,将它幻为虚空。可转瞬却又被几个魔奴抓走,以聚灵术收去,敛为自己的真息。
谁都是猎物,谁都在捕猎,近万人在这些长街上慌乱逃窜,还有更多人在铁笼里等待未知命运。
“我们先走吧,”卿萝说道,“这些猛兽一旦失控便很难对付,还有可能搅入道不清的是非之中。”
我点头,这时,空中又一头巨兽被砸在我们这条街上。
我们抬起头,高空云霄上,一团彩光闪现,正是它将那些巨兽朝四面八方砸去。
“呆毛?!”白泽惊道。
它消失无踪,随后出现,朝远处又砸去一头巨兽。
“它就是呆毛?”卿萝说道。
我眉眼一凝,在呆毛再度出现时,将它猛然抓了下来。
“哎哟!”它跌在我们跟前。
卿萝上去便扬起一脚,它“啪”的一声消失,瞬间出现在卿萝身后,一脚踢在她背上。
卿萝反应迅速,飞快避开。
呆毛落至在地,冲卿萝怒道:“你干什么!”
“你又在干什么?”我说道,“你疯了吗?”
它一顿,耷拉着的眼睛呆呆看着我:“主人,你生气了?”
“你说她气不气,”卿萝说道,“你个小混球还挺有能耐。”
呆毛龇牙:“你才是小混球!”
“它是什么东西,又是什么来历?”卿萝朝我看来,“为何叫你主人?”
“你也不认识吗?”我反问。
“稀奇古怪的,谁知道是什么,还这般爱惹事,我看,你尽快想个办法把它扔了吧。”
“我杀了你!!”呆毛暴喝,啪”一声消失,冲向卿萝。
卿萝飞快避开,反手去抓它,呆毛也迅速避开,继续攻击。
他们斗了起来,须臾功夫,空中满是呆毛瞬移消失时的轻裂声。
我喊了几次,拦不住他们,我也不好出手,无论帮谁,都可能让另外一方出事。
“少主,我们先走吧,”白泽说道,“我怕困光地牢也会被破开,若是那些火麟和釉尸被放出来,这整片奴市恐怕都要被炙光焚毁了。”
“火麟?”我一愣。
“对,困光地牢里至少三百只火麟。”
“卿萝!”我朝打斗不休的一人一兽看去,“别打了,快走!”
“你让它先停下!现在是它不放过我!”卿萝叫道。
“呆毛!”我叫道。
“我不!她要你赶我走!谁叫她乱说话!我要杀了她!”
“我生气了!你若再不停下,我真的赶你走了!”
“不要赶我走!”它停下来,“我停我停。”
话音才落,它的彩羽长尾被卿萝一把抓住,卿萝扬手,将它用力朝街上摔去。
恰好一只巨兽冲撞而来,几乎是本能反应一般,朝空中的呆毛张开嘴巴。
“呆毛!”我惊道,匆忙抬手,巨兽被我猛然摔出去,砸向身后奔来的巨兽。
两只巨兽砰然相撞,共同往后跌去。
同时,呆毛“哎呦”一声,脑袋砸地。
它自地上爬起,伸手捂住脑袋,肿了一大片。
“跟我斗,”卿萝说道,“它还嫩得很。”
“呆毛!”我又叫道。
它抬头看来,“啪”一声消失,转瞬至我跟前,扁着嘴巴:“主人,呆毛疼。”
我下意识伸手要摸它,在快要触及它时,我收了回来,冷冷道:“你可知你闯了什么样的祸?”
它看向下面,再抬头看我:“这里没有一个是好人。”
我往一旁矮一等的落脚点跳去,再跳到下面,走到一具身材矮小的魔奴尸体旁,我将他的珩殁衣脱下,抬起头:“呆毛。”
“不要,”它摇头,“呆毛不要穿。”
“当真不进来?”
它抿唇:“主人,我不想穿。”
我顿了下,将衣裳轻轻抛在它跟前:“那你也别跟着我了。”
我转身离开。
·
杨修夷还没有回来。
我在客栈里的房间位于第三楼,卿萝和木萦站在窗边,湖风穿窗而来。
大约两刻钟后,湖对岸的天边燃起大火,冲云而上,炙热的风吹来,带来外面的鼎沸人声。
“这里经常出事,”木萦站在窗旁说道,“这是我所见到的第二十九次了。”
“若是以千年为单位,那么二十九次不算多。”卿萝说道。
我盘腿坐在小案前,身前是魔界的一小部分地图,我刚开始看,还没能掌握大概。
现在看着窗外,偌大苍穹被烧的通红,云霄清浊,一片混乱。
“这片奴市隔三差五会出事,但没多久又会挤满魔奴,”木萦说道,“但对沧市而言,这片奴市不值一提。”
“那个呆毛,到底是何来历?”卿萝回眸朝我看来,“奴市常有报复之事发生,难道这呆毛曾是魔奴?”
“可它体内并没有繇虫。”木萦说道。
“卿萝,”我出声说道,“你对奴市,怎么看?”
“怎么看?”她皱眉,“就是个乱字呗,非我族类,能如何看,悲之悯之,但绝不多事。”
“不知为何,我心中又堵又闷,”我说道,“那些魔奴……枉死的太惨了。”
虽然奴市乱,可它经常乱,和因我来此而乱,似乎是两码事。
“那是你没见过他们吃人时的凶残模样,”卿萝说道,“若这些是鬼魄,你会觉得难受吗?又或者,是吃过你们月家鲜血的妖怪呢?”
沉默一阵,我说道:“不会。”
“修身为空,为清,为道,非我族类便不同道,你不是要长生吗?天地自然之道,不过就是两个字,麻木。”
我看着她,再望回那边火海。
她说的,我不能完全认同,但不想去表达我的看法,一是我自己都没能理清我的想法,二是,我觉得我过了和人争执的年纪了。
杨修夷是在两个时辰后回来的。
卿萝和木萦都走了,我坐在房里继续看书,窗子仍开着,窗外大火通天。
听到动静,我抬头看去,他的黑眸望了窗外一眼,走来说道:“初九。”
“他们有没有同你说发生了什么。”我说道。
他在我对面坐下,身影笔挺似竹,说道:“说了,呆毛还未回来?”
“没回来,”我垂下眼睛,“我有点担心它。”
“你如今闷闷不乐,是因为它?”
“你说,我这是闯祸了吗?”我看向他的眼眸,“如果不是因为我来这,也许那些人不会死。”
“你来或者不来,他们都会死,”他平静说道,“他们不知你是谁,连恨你都谈不上,更恨的应该是那些关押他们的奴隶主。”
我皱眉,转眸朝窗外红光望去,那片火海仍在烧着,不止不休。
“初九,这与你无关,并非你所惹的祸端。”
“我知道,可我总觉得难受。”
他没再说话,沉默一阵,开口道:“那,便想办法解决。”
我收回目光看他:“我想过,但我不知如何解决,已死的魔奴,我无法做什么,未死的魔奴,我难道替他们照顾好伤势后,再送他们回笼子里吗?可哪怕保住了性命,但要是伤残的严重,我想那些奴隶主也会因生厌而虐待折磨他们。而若我将自由送给这些魔奴,他们出去要是害了人,杀了人,又该如何清算?或者,我帮他们修好笼子,装点的漂漂亮亮的,重新关押他们?这……这更可笑。”
“所以,”他看着我,“这个结,你想如何解。”
少顷,我摇头:“也许,无解。”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他说道。
“谁?”
“月皊,你的先祖。”
我微顿,说道:“为什么?”
他声音变低,说道:“数千年前的人间,与今日的奴市相比,也许更坏,当时月皊为人上之人,为十巫,却能因苍生涂炭,生灵惨死而悲悯,这不易。”
“化劫……”我轻声说道。
“月皊用了二十多万生灵喂养化劫,在你看来,会是大错吗?”
“我不知道,”我摇头,“我一直都未想过,也不愿去想,但先祖是先祖,我是我。”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他淡淡一笑,“他或许根本就不在意。”
说着,他转头看向窗外火光,长眉轻拢:“凡界因为有了月皊,一切大不相同,但这里的奴市,却不是我们能改变的。非我族类,你怎么去做,都是错,不过,”他的黑眸落回我脸上,眸光温和,“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那,跑路吧,”我说道,“这个地方让我难受,我们去魔界?”
“现在?”
“那不行,得睡一觉。”
他轻笑,垂眸看着我身前地图,说道:“看的如何了。”
“有点累,”我诚实道,“地名太多,地形太复杂。”
“慢慢看,”他眉目变得认真,“我还是希望你能背会。”
“我会掌握的,对了,有没有这样一本书,上面记载着魔族各个种群的风俗习惯,还有各种政策。”
他想了想,摇头:“没有,很多魔族互相闭塞,还有排外,不会让人亲近的。”
“那便可惜了,”我抬手,手指轻轻拂过地图,“我挺想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