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唐芊来喊我。
我随她去到杨修夷的卧房,潘叔和邓和等在屋中。
简素的八仙桌上放着一个被打开的小盒子,里面是一块通体雪白的玉石。
像是透明,又不像,说不出的剔透之感。
杨修夷立在桌旁,说道:“姜淑宁的随身之物,在她包袱中发现的,她自己都不知道带着此玉。”
“这是,”我说道,“暮雪玉石?”
“嗯,初杏山涧中的湖中央石台,便是这块玉石所筑,姜淑宁等人去到初杏山涧,便是为了那方玉台。”杨修夷说道,将一封信递来。
信上字体为版印,没有字迹可言。
只有短短不到二十字,说这为暮雪玉石,特意将此送我,没有落款。
我回忆了下,初杏山涧那玉台体积庞然,并不算小,当时,呆毛还一直想让我过去来着。
我拾起桌上小盒子,细细望着这块玉,其实远不及羊脂玉温润和漂亮,但是,灵息很强,比我所见的其他玉石都强,也许因此地为魔界的原因。
“那人并未交代姜淑宁任何事,”邓和说道,“姜淑宁被施血咒之后,醒来便被我们遇到了。”
潘叔点头:“所以我们猜测,月家身上的血咒应该不是要针对她,只是为了引我们注意。她还有一个师姐,名叫姜蓉,也被施加了血咒,或许被带去了附近其他城池等我们。但我觉得,应该不止她们二人,以及,也许每个人身上都会有这样一块玉石。”
“姑娘,”邓和说道,“这块玉石于你有何奇特之处吗?”
“暮雪玉石为我出生之地,”我看着它,“娘亲需得独自一人将我生下,才能抱着我离开初杏山涧,在那之前,她不得强行离开。若我能生育,也许我也得这样。”
“少爷不能陪你进去吗?”潘叔忽的说道。
“……”
我抬眸朝他看去。
我的目光很平静,而一向沉稳的潘叔反而红了脸,局促说道:“我是说,田姑娘的爹爹,不可以陪同娘亲进去吗?”
我摇头:“这个我不知道,但应该是不行。”
“所以,女人要独自在尸山血海中待上一年?”邓和诧异说道。
“不止一年,”我拢眉,“第一次来癸水,就得进去吧。”
“那如何怀孕?”邓和又道。
“……”
沉默了下,我说道:“也许期间,我爹爹进去过几次?”
他们也陷入沉默。
话题绕得有些远,我将盒子放回桌上,说道:“潘叔,还有没有问出其他的呢。”
“有的,”潘叔点头,“姜淑宁不知那人的名字,但我们推断,那人或许是白先生。田姑娘,可还记得当初风华道人和行言子待你如何?”
“嗯,”我说道,“待我极好。”
“不仅仅是好,”潘叔肃容道,“我听闻,那行言子还曾当众对姑娘作揖行礼过。”
“……是有这么一回事,难道,因为我是月家族长?”
话说完,我自己都觉得虚,凭我所见,他们不曾将月家放过眼里。
“姜淑宁还说了一件事,”潘叔说道,“那人亲口同她说,已将她们师门灭光,并且放火烧尽了。”
我一愣:“那人灭了姜淑宁的师门?”
“真假还待去查,但已可见,那人是为了姑娘才这般做的。”
邓和接着道:“月家血咒为千古之咒,施咒应不简单,但姜淑宁说他很熟练。”
“难不成,”我低声说道,“他一直爱慕我?按这程度,难道已迷恋到疯狂?”
说出这番话,我自己都觉得尴尬和自恋,先抖了一抖。
“也许,”邓和的目光悄悄看向杨修夷,说道,“是的吧。”
“可是,没道理啊,”我看向玉石,“月家出事那会儿,我才八岁,那么小,而他若是白发,那岂不是……变态?”
“这个……”潘叔说道,没有说下去。
安静一阵,我摇摇头:“罢了,再看吧,是否是白先生,也仅仅只是猜测。”
我伸出手指轻轻描摹着盒子边沿,也许因为呱呱落地时便在暮雪玉石上,所以越看它越觉亲切熟悉,说道:“但那人既然用了这个办法将玉石送来,日后想必还会再来找我们,不知此人是谁,我且等着。”
说着,我看向杨修夷。
他有所感的朝我看来,漂亮的眉毛轻轻皱着。
“你,”我低低道,“有情敌了。”
“……”
·
入睡时,我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暮雪玉石留在杨修夷房中没有带来,我不敢带。
但必不可免,我闭上眼睛,山涧中的一幕幕便不断重演。
我坐起来,想着寻点事情让自己分心,于是起身下床,翻了几本书出来,熬了一整个通宵。
通常情况都是别人等我,因我未睡,干脆早早下楼,在楼下侯着别人。
天空如昨日一样晦暗无光,没有什么绚烂日出可看,我坐在客栈门前的长板凳上,任风吹来,虽然冷,可是异常痛快。
四野八方所有声音皆入我的双耳,我对说话声兴趣着实不大,听着城外风动,雪动,草木动,才觉得像是被安抚一般。
在这些声音里,我听到一个熟悉的清脆女音响起,她叫住一个男人,打听和描述我和杨修夷的模样。
我没想到她会寻到这里来,并且还寻对了。
如今已过去这么多天,还这般执着,我脑中冒出两个字,债主。
但不可能,连我都不愿问人借钱,更不提杨修夷,他也不缺钱。
也不可能是钱之外的其他财物或者人情,杨修夷那样的清冷性子,他最烦和人有扯不清的关系。
我边瞎猜,边偷听,那姑娘问了几人,终于问到说见过我们的人。
只是,那人指的方向却截然相反,往西南方向的龙穗城指去,且说的有鼻子有脸。
这姑娘道谢,朝西南方向去了。
指路之人也离开,走到一半,有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出现。
他们低低说了一会话,指路之人声音变得严肃:“真是奇怪,她怎知少爷与姑娘会来此,北椿长原这样大,她一路竟也未跟丢。”
我转头朝西南方向看去。
杨修夷……竟然还会这样骗人。
我并不是想窥探杨修夷不愿被我所知道的隐秘,可是,他到底为什么。
而且我觉得,此事和我有关。
有几人往我们这边的客栈走来,大约见到我坐在大门右侧,于是远远绕后,去往后院。
我脑中出现了一个最不愿去面对的猜测,却也最接近可能。
也许,根本不是什么朋友,而是这个年轻姑娘的主人,或者这个主人的朋友,被杨修夷不知何时……搞大了肚子。
当然,我不信杨修夷有那么风1流,可是,左显不也被蔡诗诗下了魅药吗。
我本就一夜未睡,心灵堪堪脆弱,这个猜测一冒出来,整个情绪彻底跌入谷底。
一切,都糟透了。
·
半个时辰后,他们陆陆续续下来了。
唐芊和木萍来问我姜淑宁怎么处置,我本想将她留下,想想又道:“先带着吧。”
待她们转身离开,我听到杨修夷的房门开了。
一时不想见他,我转身去到后院,木臣和三个暗人正在喂马,我瞅了圈,去到最后一辆马车上。
“少主,”木臣走来说道,“怎么坐在了这呢。”
“等下她们将姜淑宁带下楼的话,你让她们将她送来这,”我说道,“眼下我一夜未睡,现在很困,我先睡一觉。”
“嗯,好。”他应道。
于是我趴在车上的支板,闭上眼睛。
仍睡不着的,但假寐也可以逃避一些事,比如来找我的杨修夷。
他上车轻轻推我,又唤我几声。
清冷干净的公子音被他以温柔低沉的语气说出,真的可以将我融化掉。
但我胸口有些闷,执意不想睁开眼睛。
他回身看向车下的唐芊,让她拿来一件斗篷,他轻轻披在了我肩上。
木萍和唐芊将姜淑宁扶上来后,木萍,木萦和白泽留了下来,唐芊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