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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本小说网 >>历史 >>长安末 >>第27章
日军飞机现在几乎每天都会掠过长安城上空,伴随着飞机的轰鸣声,机枪的扫射声、炸弹的爆炸声混合在一起从天而降,大地在剧烈的声响中震颤着。惊慌失措的人们拼命往有防空洞的地方奔跑,轰炸过后腾起的滚滚浓烟,混杂着刺鼻的沙土尘灰弥漫在大街小巷,举目四望长安城一片残垣断壁,每天都有大量的平民伤亡。 肖玉仁不断出资,在长安城修建了很多防空洞、防空地道,以便老百姓能在最短时间、最短距离内逃生。同时,肖玉仁和曹云亭等人在南院门搭起一座抗战献金台,每天都会有许多爱国学子上台宣讲抗日,进一步激发了各界民众支援前线保家卫国的激情,无论是劳苦大众还是贤达富商,大家纷纷慷慨解囊、踊跃捐赠,甚至有些家庭妇女带着孩子来到现场捐献,人民群众同仇敌忾,都想早点将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这些募捐到的钱物在柴伯文和曹云亭的安排下,通过秘密渠道全部送往八路军抗日前线。 肖玉仁和曹云亭他们的举动,都没有逃过顾宽敏和李震的眼睛。 这一天,肖玉仁被顾宽敏请到西京行营办公室,他满脸堆笑给肖玉仁说了很多客套话之后,随后话锋一转说道:“以前筹委会的工作由李震主任负责,现如今归到行营了,我不管你俩过去有多少恩恩怨怨,但眼下我希望您这位长安城的大财神,能帮我打理好陪都筹建这件事,也好让我给国府能有个交代啊。” 肖玉仁自然听得出顾宽敏绵里藏针的话意,当初李震把诸多建设项目交给他做,一则长安城里论实力,无人可与肖家竞争;二则李震也是看中肖家在工商界的影响力,希望肖玉仁能带个好头,好让陪都筹建工作顺利开展。到了现在,筹委会的工作全部由西京行营建设科接管后,肖玉仁不是没有考虑过为政府分忧解难,他自愿出资修建那么多防空洞就是例证,顾主任应该看在眼里。 另外,这些年来,面对当初李震心里生出的那些小算盘,肖玉仁之所以没有满足他,就是因为肖玉仁有自己为商做人的原则与底线,他不想在肮脏的交易中做大肖家产业,虽然在商言商,但商亦有道,何况做人做事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后来,李震与肖若妍又扯上不清不楚的关系,这令肖玉仁更加排斥李震这个人。如今国共合作抗日,尽管摩擦不断,但面对抗日之民族大义,肖玉仁自然愿意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就在顾宽敏和肖玉仁谈笑风生之时,被顾宽敏新近提拔为建设科长的连云飞和经济金融科长魏文远也被请了过来,他们代表西京行营提出要在临潼尽快建起一座抗日伤兵疗养院,专为关外抗日受伤的将士们医伤疗养所用,但目前西京行营建设资金短缺,希望肖玉仁能给予资助。 顾宽敏认为提出这个为抗日服务的项目,肖玉仁不会不答应,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把筹委会当年支持肖玉仁兴办产业所赚的钱,名正言顺地要回来。对于顾主任的心思,肖玉仁心知肚明,但这毕竟是为抗日将士服务的一个项目,他没有理由拒绝。顾宽敏看到肖玉仁爽快地答应了,他非常高兴地对肖玉仁大加赞赏,并将双方之间的这次合作,交给连云飞科长具体负责。 从西京行营回来后,肖玉仁很快约见了曹云亭,他将合办伤兵疗养院的事情说了以后,曹云亭也表示支持,但他提醒肖玉仁一定要争取到工程建设权,哪怕争取到一半的建设权也行,这样才能防止某些人从工程建设中中饱私囊,也能避免可能会出现的资金黑洞。肖玉仁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他随即将自己要参与工程建设的要求报给了顾宽敏,对方给他的回话是两个字“好说”。 按照双方商议的时间,肖玉仁将第一笔款项汇给此项目设定的专用账户,并让王福从金融组长魏文远处取来收款凭证,伤兵疗养院第一期工程便紧锣密鼓地开建了。这样一个为抗战前线排忧解难的好项目,吸引来长安城里各大媒体竞相报道,这让顾宽敏着实风光了一阵子,他频频接受各路记者采访并夸下海口说:“只要日本人不打进关中,类似这样利国利军的抗战服务项目,西京行营即使财政资金再紧张,也会一个接着一个做下去。” 肖玉仁眼明心亮,清楚看出了这些报道里的猫腻,那便是自始至终没有提及社会力量的资助。他倒不是想要和顾宽敏争名夺利,而是因为在他的影响下,有很多工商界爱国商人都捐助了资金,并交由他与西京行营具体操办。面对工商界数额不菲的捐款,肖玉仁怎可辜负或湮没这些抗日义商的一颗爱国之心呢? 顾宽敏最近心情特别好,媒体铺天盖地的宣传报道临潼伤兵疗养院,让他在国府高层中捞足了面子,但却让肖玉仁的心一天天清冷起来。按照双方合作约定,肖玉仁负责建设的第二期工程也该进行了,但魏文远迟迟没有拨来专用资金,这让肖玉仁异常纳闷,在他再三追问下,魏文远支支吾吾不知所云,最后给出的答复是希望肖玉仁先垫资开工。肖玉仁虽然隐约感到事情不妙,但毕竟是为抗战伤兵服务的项目,他不忍心看着工程迟滞或延期,更不能对不住正在抗日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战士们。 肖玉仁忍气吞声自筹资金开建自己负责的第二期工程,两方工程建设不自觉地掀起了比赛,很快肖玉仁这边的工程进度就超过了对方。顾宽敏大骂连云飞办事不力,连云飞推说是肖玉仁该给的建设资金迟迟没有到位。 然而,肖玉仁给出的答复却是,自己资助的资金已经全部拨付,当前第二期工程款项还是自己先行垫付的,如果让他另外再拿出一笔工程资金,就得先将第二期工程款划拨给他。顾宽敏听到各方解释后盛怒不已,他责成连云飞和魏文远无论采取什么手段,必须保证工期按时完成,连云飞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倍感委屈。 想要建设一座一次性可容纳上千人的伤兵疗养院,所需资金额度是巨大的,西京行营究竟有多少财力可以用来做这件事情,其实肖玉仁心中一直持怀疑态度。肖玉仁甚至觉得顾宽敏根本就没有为此项目准备出一分钱,他只是想用工程建设让自己吐血罢了,不过建设这样合乎人心的工程,倒是让顾宽敏意外收获了一次沽名钓誉的机会。 那么,顾宽敏心里究竟在打什么算盘,连云飞和魏文远再清楚不过了,这个项目的真实目的,就是要让肖玉仁吐出大量的真金白银。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只是这样的算计一旦出错,往往会演化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顾宽敏就在犯这样的错误。 临潼伤兵疗养院整体项目最终没有按期完成,但肖玉仁负责的二期工程却顺利竣工,并起名叫“伤兵休养所”。一件本来皆大欢喜、各方均有面子的好事情,最终办成一个半拉子工程,顾宽敏的脸上实在挂不住。 这时候,从抗日战场陆陆续续送来了很多伤兵,只能都安置在肖玉仁刚建起的伤兵休养所里疗养。这样一个“虎头蛇尾”的项目,自然引来媒体的不断诘问,顾宽敏闭门不谈,肖玉仁却在这时候站了出来,他接受了红色报纸《新华日报》的采访,将工程从前到后所有的内幕全部揭露出来。而采写这篇文章的记者,正是肖玉仁从《西京日报》挖到自己所负责的《西京工商时报》的李知章,这个文笔老道的燕京大学高才生,早已在肖玉仁的影响下,以笔名“农夫”秘密为《新华日报》撰写了诸多揭露国府高层腐败的文章,然而读者们只知“农夫”神通广大,却全然不知此人就是李知章。 看到“农夫”发表在《新华日报》上的文章后,顾宽敏被彻底激怒了。他感到自己的面子被人当着西京全城百姓的面赤裸裸地给扒拉下来,即便像李震这样的自己人,此刻估计也正站在阴暗的角落看他的笑话。 顾宽敏想起李震曾给自己提醒过,一定要仔细提防肖玉仁这个人,然而自己还是大意了,这才出现眼前这般无比尴尬的局面。顾宽敏心里正念叨着李震的眼光犀利,结果“说曹操,曹操到”,李震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两人刚落座,顾宽敏便惭愧地说自己太小瞧肖玉仁了。李震当然不能在这个敏感时刻在老同学面前卖弄能耐,只能宽慰他说:“这些年我和肖玉仁打交道,感觉他在做生意上固然是一把好手,但其终归是个商人,为人处世过于自我,人情世故很是缺乏啊。” 顾宽敏自然领会李震数落肖玉仁的品行,完全是为自己在“伤兵疗养院”这件事上遭受媒体诋毁铺垫可以走下来的台阶。这番美意令顾宽敏很是受用,他不无感慨地询问李震对处理此事有何高见? 李震用一颗长期做党务调查工作的老牌特工的头脑给顾宽敏分析说:“从以往和肖玉仁打交道的很多事情里,我体察到肖玉仁不是以一个人的力量在和我们作对,虽然他是西京工商界的领头人物,但此人的人脉关系却错综复杂。从早年他回购一百零五方汉唐碑石,再到后来‘华清宫兵谏’前夕的学生大游行,件件事情里我都能感觉到有个人的影子始终围绕在肖玉仁的身边,这人就是曹云亭。” 顾宽敏听到李震说出曹云亭这个名字,整个人突然一愣,此人不正是八路军西京办事处的党支部负责人么,难道肖玉仁与共党之间有了瓜葛? 李震不无玩味地接着说道:“曹云亭这个人背景很复杂,明面上是长安豫剧社社长,但真实身份其实是共党早期地下党员。为了识别他的真实身份,我们确实花费了一番功夫,为此我还把冯其中和任欣荣发展成我们的人,目的也是为了揭开他的真实面目。” 顾宽敏急忙插话道:“既然早就查实了此人身份,为何不抓捕呢?” 李震低叹一声回答道:“我本想放长线钓大鱼,充分利用冯其中在梨园行的人脉资源,将潜伏在西京戏曲界里的地下党一网打尽,没想到在后来的多次较量中,我们的对手不是脱逃,就是抓不到确凿有力的把柄。现在看来我的想法是错的,既让他们败坏了我们很多的事情,还让共党的势力不断坐大。”听到李震这席恳切的自责之语后,顾宽敏很想知道李震下一步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李震喝了口茶,拉长那张本来就阴沉诡秘的脸说:“不瞒老兄您说,我俩的对手本来应该是八路军西京办事处总联络人柴伯文,但此人是共党在西京市的高级代表,动他不仅影响大,弄不好你我还会背上个破坏国共合作的罪名。因此我仍然认为应该将目标继续锁定曹云亭,这个人的能量实在不可小觑,他是西京市文化艺术界、工商实业界连接共党的一个重要纽带人物,只要除掉他,散落一城的共党地下成员就会成为断线的风筝,而且对工商界里类似肖玉仁这样的赤色嫌疑分子,也会起到杀一儆百的效果,所以只有想办法除掉此人,你我在西京的很多工作才能顺利开展。就拿这次伤兵疗养院来说,肖玉仁真的有那么大胆量和您老兄对着干吗?又是谁在背后操纵着那张所谓披露真相的报纸呢?我敢说肖玉仁没有这样的能量,他也没有这个胆,可他偏偏就跟您较上劲了,还不是因为背后有曹云亭势力的支持。” 顾宽敏静静地听完李震分析的每句话,他将深埋在沙发里的身躯微微往上挺了一下,老谋深算的眼睛与李震互相对视了片刻,随即说道:“你打算怎么除掉此人,说说你的计划。” 李震看出顾宽敏被他说动的神情,即刻趁热打铁说道:“据我们第三科得到的情报,足以证明曹云亭就是肖玉仁背后的支持者。就拿最近肖玉仁在南院门搭起的抗战献金台来说,他们扯虎皮做大旗,打着支援抗日的旗号,每天收到那么多捐献财物,我们却见不到半点影子,事实上这些东西,全都通过曹云亭的秘密渠道运到北边去了。” 听到此处,顾宽敏不由得将手掌重重地拍在沙发扶手上:“马上想办法除掉此人,务必要干净利索,别留下任何痕迹。事成之后,我来向国府高层汇报说明情况,若有什么破坏国共合作的罪责,由我担着,你尽管放手去干。” 李震听到顾宽敏此言后,终于安静地将茶杯里剩余的水喝得干干净净。 顾宽敏本想在临潼抗日伤兵疗养院项目中名利双收,未料到最终却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让上下同仁看了笑话,作为权倾一方的区域长官,他的脸面自然是挂不住的,所以这次即便冒着巨大风险他也要除掉曹云亭。李震对顾宽敏做出暗杀曹云亭的决定深感快慰,这个决定让他一解多年以来积存于胸的块垒。 顾宽敏在做出暗杀曹云亭的决定之后,又激起他预谋攫取肖玉仁财富的欲望。在一个风清月高的夜晚,顾宽敏在自家私宅秘密约见了吴雪山。虽然他指使吴雪山遥控肖若妍从段景民处找到肖玉仁公司资金踪迹的计划失败了,但他相信吴雪山替父报仇的杀心依然可用。 话说吴雪山此人,正是北平汉奸吴德岭的大儿子吴大宝,早年拿着父亲给的重金到南洋去做船运生意。那时候吴德岭便已自知罪孽深重,迟早有天会遭报应,他让吴大宝远送南洋,就是要给自己留条后路。这个吴大宝倒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在南洋把船运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顾宽敏的儿子顾书文在生意场上也是把好手,因为背后依靠着顾宽敏这棵大树,做起生意来自然也是顺风顺水。一个偶然的机会,吴大宝认识了顾书文,两人不仅一见如故还拜了把兄弟,成为南洋生意场上的后起之秀。 北平吴家变故之时,吴大宝正在公海商船上花天酒地,吴家发生的惊天血变,还是顾书文借助父亲的官方渠道得知。因为日本人已经全面占领北平,即便顾宽敏的势力想插入或搅局也多有不便,加之事发突然,当吴大宝知晓这一切时,事情已成定局。吴大宝伤心欲绝,当即要回国查找凶手报仇雪恨,却被顾书文死死拦住,顾书文一面苦口婆心地给吴大宝分析眼前的情势,一面劝他不要鲁莽行事。吴大宝最终听从了顾书文的劝告,但他发誓一定要回国复仇,顾宽敏便做了个顺水人情,让他先回到长安,以后再伺机待变。 吴德岭的正房太太张大红惊慌失措中联系大儿子时,吴大宝乘坐的回国轮船正飘荡在茫茫大海上。回长安后,他听从顾宽敏的要求和安排,将名字改为吴雪山,暂时不与幽居天津的母亲兄弟联系,并化身南洋归国商人出入于公众场合。吴雪山知道报仇之事需要从长计议,更明白自己要想做成这件事情,必然不能缺少顾宽敏的帮助。 顾宽敏此人爱财如命,他将李震曾掌管的西京筹委会收归西京行营,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为国民政府西京陪都筹建的大局考虑,其实私底下却早为自己发大财想好了路数。他认为天下没有不贪的官员,李震之所以从肖玉仁那里没捞到任何好处,既是因为他们的关系一直都很疏浅,又因为李震没有管住自己的下半身,睡着人家的女儿还要人家帮你赚钱,世上哪有这样的傻瓜?所以他从心底里,其实是瞧不起这个同乡加同学的。既然现在权力收了回来,那就得物色几个自己信任的商人一起做事,这样才能光明正大地满足私欲。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吴大宝进入了他的视线,一是因为吴大宝与顾书文在南洋多年彼此熟悉,二是吴家势力坍塌失去威胁,这样的吴大宝自然用起来听话,搁在身边放心。 吴大宝到达长安后,顾宽敏将能赚钱的项目拆分打包,明里暗里都流向吴大宝的公司。这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正常和妥帖,但却没有逃过李震安插在西京行营里的眼线张奎的眼睛。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虽然张奎将所掌握的证据悉数告诉了李震,但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自己也有很多把柄掌握在顾宽敏手里。 大多数时间里,苦闷惆怅又无计可施的李震流连于江南书寓和开元寺的楚馆秦楼,他始终无法容忍顾宽敏来到长安后“鸠占鹊巢”的一系列举动,自己毕竟在这里苦心经营多年,任谁也不愿就这么窝囊地被人釜底抽薪,故而李震密令西京行营的老眼线张奎继续多留心眼,暗地里大量搜集顾宽敏官商勾结、贪财腐败的详细证据。 随着抗日战争全面打响,特别是华北、山西战区惨烈的厮杀,造成国军将士大量死伤。顾宽敏在这个时候提出要与肖玉仁共建一座“抗日伤兵疗养院”,就是要在政治上为自己营造影响力,经济上做到公私兼顾,更重要的是他要亲自试探肖玉仁此人可用还是不可用。 经过一番折腾后,顾宽敏认识到不识抬举的肖玉仁绝非自己可用之人,而《新华日报》“农夫”那篇赤裸裸要撕破他老脸的文章,最终让顾宽敏产生了对肖玉仁财富的掠夺之心。既然想要霸占肖家产业,那么对肖玉仁背后的曹云亭自然就不能放手,顾宽敏信奉斩草务必除根的信条,所以当李震提出应该除掉曹云亭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送往临潼伤兵休养所的受伤将士越来越多,绝大部分都是从山西第二战区送来的,里面既有国军、晋绥军,还有为数不少的八路军。鉴于当下的抗战形势,曹云亭建议肖玉仁将顾宽敏所建的烂尾工程重新建起来,以备日后伤兵的需求。只要是为抗日做事,肖玉仁从来都是不吝钱财,此后不久,他再次投入大量财力物力重新修建伤兵疗养院。 这个消息传到顾宽敏耳朵时,他心里喜忧参半,一股难言的滋味涌上心头。 这天早晨,肖玉仁静坐办公桌前,看着眼前摆放的肖家各个公司月底报表的数字感到忧心忡忡。连续数月公司效益下滑,愈发让他感到时日维艰,乱世之中要想把公司做好,还不能受到战争轰炸和市场动荡的干扰,这对每一位生意人来说都是极其困难的。就在肖玉仁刚想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一会儿时,秦川机械厂厂长闫光明急匆匆走进来说:“今天早晨刚上班,西京行营建设科科长连云飞给我们下了文书,说是要拆分咱们的机械修理业务,划归他们独自管理经营,还说这是行营根据目前战事需要所做出的决定,要求我们必须马上执行。” 听到气喘吁吁的闫光明带来的这个消息,肖玉仁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自从伤兵疗养院事件之后,他早在内心做好了准备,顾宽敏一定会逐步收回李震当年交给他合作的各项业务,只不过这个消息来得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肖玉仁叮嘱闫光明按照当初的合作协议,仔细和对方谈判分解事宜即是。闫光明看到肖先生心平气静的样子,不免感到困惑,他闷闷不乐地走到院子,恰好碰见了王福,便将肖先生刚才的意思说给他。王福听后淡淡一笑说:“今天是你的秦川机械厂,明天或许又轮到咱们其他厂子,以后这样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多,所以越到这个时候,你越要替肖先生顶住。咱们秦川机械厂原来就是个农用器具生产厂,大不了我们退回以前的样子。” 闫光明听到王福的话,心想这其中必定大有缘由,自己也不便多问什么,只让王福和肖先生放心,他一定会协调处理好此事。 由于敌机连续不断地轰炸,肖玉仁在秦腔总社的帮助下,将长泰印染厂和华丰面粉厂紧急搬迁到城郊后,生意上受到的影响明显降低,还有秦岭山中的利秦火柴厂,这三家工厂均关系到民生供应,肖玉仁判断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受到西京行营的滋扰。但顾宽敏开始对合作经营的秦川机械厂下手,标志着他已经拉开了逐步蚕食、侵吞直到逼垮肖家产业的序幕,肖玉仁判定顾宽敏的下一个目标,恐怕将是秦华化工医药厂了。 于是,肖玉仁将自己的判断说给了曹云亭与柴伯文,三人认真商议之后,共同决定尽量与心怀鬼胎的顾宽敏多做周旋,以此为尽快转移资产争取更多时间。 事实上,秦华化工医药厂这些年生产的药品,除了绝大部分送往抗日前线之外,还有小部分秘密送往了延安,这些少量药品对于长期遭受国府锁禁的陕北来说是弥足珍贵的。时下正处于国共合作阶段,既然是两党共举抗日大旗,国军却连弹药物资都不能与八路军共享共用,这样的国共合作有没有前途,答案是可想而知的。因此,双方之间这种貌合神离的关系,使得原本明朗的很多事情平添了几分晦暗,对于长期潜伏国统区的曹云亭来说,他早已感觉到了这一切。 顾宽敏的行事风格与李震迥然不同,他既有军人的独断专横,又有特工的狡诈阴险。李震初来乍到时,长安城正处于百废待兴的状态,而顾宽敏到来的时候,情势却大为不同。一则国府已为退往武汉做着积极准备,同时又将重庆纳入陪都建设的棋盘里,精明的顾宽敏从地理位置预判长安没有重庆的战略纵深优势,因此未来能不能作为陪都继续建设,已处于两可之间。二则随着日军步步推进,国军正面战场节节败退,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潼关险隘,能否抵挡住日军的铁蹄更是难以预料,所以他要在战火还未肆虐这里的时候,尽快着手去做他想做的一切事情,不再犯下类似李震那样顾此失彼的错误。 果然没过几天,连云飞又找到肖玉仁,要求他退出秦华化工医药厂的经营,理由是有人能投入更多的资本,可以让医药厂的生产规模增加一倍。肖玉仁心知在战火纷飞的时局下,许多拥有资本的商人都是持长期观望的态度,很少有人愿意冒险掷重金向外投资。因而顾宽敏给出的这个不是理由的理由,恐怕连他自己都会觉得可笑。 此外,顾宽敏之所以用最简单粗暴的手段霸占药厂,是因为他摸准了肖玉仁已将大量资金投入修建伤兵疗养院,这时应该没有更多资本来与他抗衡。顾宽敏的判断显然是正确的,肖玉仁的资本深度已经延伸到对红色革命队伍的支持,多年以来,他的大量资金通过不同渠道进入了红色革命组织掌握的秘密账户。 顾宽敏逼迫肖玉仁退出秦华化工医药厂,这对于负责给延安输送紧缺医药物资的曹云亭是个不小的打击。他和柴伯文心里非常清楚,即使此刻从其他渠道筹来资金支持肖玉仁,顾宽敏也不会善罢甘休,因为他的最终目的是想从根子上压垮肖玉仁。连日以来,顾、肖双方经过激烈地商谈之后,肖玉仁一方还是迟迟不肯撤离,因为他得到的补偿数目与投资额度严重不对等。这时,西京警察局局长马得水跳了出来,他直接让保安队长李大河带人进厂布控,硬是将肖玉仁的人给逼了出来。 这个西京警察局局长马得水,早就投靠了顾宽敏。“华清宫兵谏”前夕,学生游行纪念“一二·九”运动时,因为保安队长李大河的手下开枪射杀学生,惹得李震在电话里对马得水一通臭骂,由此,马得水便知道自己和李震是不对胃口的。那时候的李震在西京市权势熏天,他身边又有最为信任的、现为西京行营第三科行动队长的邓贵发,所以根本不把西京警察局放在眼里。然而风水轮流转,西京行营成立后,马得水很快抱上西京行营主任顾宽敏的大腿,只要是顾主任的意思,他从来都是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肖家的秦川机械厂和秦华化工医药厂接连被顾宽敏霸占了,肖玉仁陷入深深的郁闷之中,尽管这两个厂子是李震当年扶持建起的,可自己毕竟付出过巨大心血,如今就像养大的孩子要被别人抢了去,心中滋味必然不好受。这时,又是一篇以“农夫”署名的揭露西京行营建设科强取豪夺民营公司资产的文章横空出世,引得民众纷纷指责西京行营的无耻行径。 前不久,顾宽敏已被隐藏在暗处的“农夫”刺伤过一回,这回岂能善罢甘休,他当即责令李震的第三科从速调查,挖出这个“农夫”究竟为何方神圣,不能任由此人给西京行营猛泼脏水。幸灾乐祸的李震怎会随其所愿去调查,他心底在暗自讥笑的同时,还有一种莫名奇妙的舒畅感升腾于胸。因而,李震将此任务交给冯宁远以后,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要慢慢查!”冯宁远心领神会地笑了。 看了李知章的文章之后,曹云亭更加理解肖玉仁内心的痛苦。于是,他向上级组织详细汇报了肖家产业目前所遇到的困境和挫折,并代表组织一再安慰和鼓励肖玉仁。 “组织上对您这些年为革命事业提供的帮助已经非常满意,肖家产业毕竟都在国统区,现在我们会和您一起想尽办法来保护它。顾宽敏的这些丑恶行径,充分暴露出他们贪婪腐败的真面目,这个事件正好是唤起民众意识觉醒的最佳案例。同时,延安方面郑重向您发出真诚邀请,请您前往红色革命根据地继续工作,那里非常需要像您这样的商业大才。” 听得这番赤诚相邀之后,肖玉仁郁闷的心情清爽了很多,他觉得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牵引着自己前行。肖玉仁决心继续努力到最后一刻,直到不得不走的那一刻来临之时,他定会奔向内心期盼与向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