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半年的时间里,肖玉仁一直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昏迷不醒。
满怀愧疚的肖若妍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边为父亲擦擦洗洗,她对父亲态度的转变,就像一个幡然悔悟的罪人对过往所犯下的深重罪责在深深地忏悔,且有着一种心灵赎罪般的虔诚。
最初,女儿的迷途知返令孙静怡欣喜不已,然则丈夫一直重病不醒,又像给她时时期盼阖家团圆的内心撒了一把盐,长时间忍受痛楚的孙静怡,反而对回心转意的女儿生出一股莫名的气恼与怨恨。与丈夫有着深情厚爱的孙静怡,日夜期盼肖玉仁能从昏睡中苏醒过来,每天早晚她都会在佛龛前焚香许愿,祈祷丈夫病情早日好转。
柴伯文和胡善文经常到医院探望,并诚意劝慰孙静怡是否考虑将肖玉仁送往延安进行休养治疗。孙静怡念及重病的肖玉仁无论如何也无法承受几百公里路程的颠簸,况且还得冲破国军在这一路上设下的重重关卡,所以她婉言谢绝了。
与肖玉仁在支持革命事业中建立起道义之交的沈金书,以及长乐坊大剧院和止园剧场老板赵本斋、叶琦等人也常去医院探望问候,长安戏曲界的情深义重的举动让孙静怡备受感动。看着老爷久病不醒,王福又给孙静怡建议可否去肖家建起的临潼伤兵疗养院进行疗养,毕竟那里山清水秀、空气清爽。孙静怡考虑之后依然拒绝了。
孙静怡的拒绝都是有理由的,她是丈夫当年所做每件事情的亲历者,无论是肖玉仁散尽财富兴建伤兵疗养院,或是为了抗战大业屡屡秘密资助红色队伍,他至诚至真的所作所为,都不是为了将来自身有何回报,而是发自肺腑的心甘情愿。孙静怡相信即使丈夫现在苏醒过来,也绝不会随意接受这些好心好意的帮助,因为她和丈夫深知,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里,肖家的财力终究要比其他人好出许多,若是现在接受当年肖家帮助过的人给予的回报,无异于违背了肖玉仁当年所做之事的初衷。
孙静怡对丈夫这个土生土长的长安汉子的秉性是了解的,肖家虽然历代经商,但从未有过任何背信弃义泯灭良知的行径,肖家人在这片上积攒的德望,值得孙静怡用后半生去坚守,但残酷的现实却像漫天铺开的黑云压在她的头顶。
长安盛夏的雷雨说来就来,豆大的雨滴敲打着房檐瓦砾,仿佛击打着孙静怡此刻孱弱而疲惫的身心。为了应付眼前的情形,她已经苦苦支撑到心力的极致,孙静怡无时无刻不在心里呼唤丈夫能尽早醒来,好让自己几近窒息的呼吸得以喘息。王福已经不止一次给她提说起肖家经济陷入困境的实情,孙静怡又何尝不知道肖家这座大厦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境地。
想当初,肖玉仁仅靠一家之财力建设起临潼伤兵疗养院,担负近千名抗日伤兵疗养费用的时候,肖家的财力就已经捉襟见肘,万般无奈中肖玉仁这才听从了柴伯文的建议,将伤兵疗养院忍痛交割给西京行营。其后肖家的秦川机械厂被顾宽敏强行逼退,秦华化工医药厂又被顾宽敏用野蛮资本取代,还有华丰面粉厂的爆炸和长泰印染厂的那场大火,早就将肖家的底子都掏空了。
为了不影响丈夫的治疗,孙静怡将家里值钱的物件要么变卖要么典当,得来的钱财除了医院所用,还对华丰面粉厂爆炸中死去的六名工人的家属,以及被大火烧伤的老李头给予了许多补偿。孙静怡悉心去做这些事情并非心血来潮,而是肖玉仁病倒前早就有所安排。
得知了肖家的窘境之后,寒梅感念肖先生当年对曹云亭无所保留地帮助,她每月都从自己微薄的薪水中抽出一些交给王福。寒梅想尽己所能地帮助肖家渡过难关,直到有天王福不再接受她的钱物,原因是相比肖玉仁巨额的治疗费用,寒梅以及其他人明里暗里的资助只是杯水车薪,肖家必须要重新想个办法出来,才能彻底解决医院支出这个难题。
从母亲每次来医院缴纳医疗费用时的一脸难堪,肖若妍猜到了家中钱财的窘迫,她每天除了贴心服侍父亲以外,还会悄悄跑到医院的洗涤房里为病人清洗床单赚钱,直到有天被王福发现,这才阻止她歇手不干。
王福看着满脸汗水、一身狼藉的肖若妍,心里虽怨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但还是诚恳地劝她要另外想个办法,如果把自己的身子累坏了,谁来照顾老爷。再说,如果让夫人看见了,这无异于给她伤痛至极的心上再插把刀子。听着王福的话,肖若妍靠在医院的窗户边悲泣不已,她痛恨自己曾经的穷奢极欲,没能积攒下一分半厘,此时家里急需用钱,她却丝毫不能替母亲分忧。
有天夜里,心绪烦乱的王福正在家里独自喝着闷酒,忽然肖若妍找上门给他说:“我想出个办法,或许能纾解家里的困难。现在肖家的产业只剩下秦岭山里的利秦火柴厂,我也知道这个火柴厂一直是王叔您在亲自打理,所以前来先和您商量一下。”
王福听到肖若妍开始打起火柴厂的主意,心里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远在深山里的火柴厂虽然生产大量的民用火柴,但肖家原来根本不需要火柴厂来赚钱,因此肖玉仁早就将火柴利润降到了最低点。更为重要的是,在肖玉仁与曹云亭的密切配合下,利秦火柴厂生产所需的硫磺、石蜡等紧缺化学物资,大部分都通过秘密渠道悄悄输送到革命根据地,成为红色队伍军工制造的重要材料。现在肖若妍突然提起此事,王福心里不免一惊,难道肖若妍听到了什么?王福决计一探究竟,他将语气尽量放得和缓,好让肖若妍把话讲清楚。
看着满面愁容的王福挤出一丝宽和的神色,肖若妍急忙将心中所想和盘端出:“我不清楚您和我爸是怎样料理火柴厂的,我只知道现在我爸需要钱治病,所以我的主意是卖掉火柴厂。但依眼下肖家的处境,长安城里肯定很难找到愿意出钱的买主,您肯定也不愿将火柴厂卖给西京行营,如果王叔能说服我妈点头同意,我可以找到一个买主,而且能出个好价钱。”
王福看着自信满满的肖若妍,刚才心里泛出的疑虑打消了。面对病重的父亲和肖家的窘境,肖若妍有这样的本能反应是很正常的。王福看着站在他眼前的肖若妍,仿佛看到一个游戏人生的浮游浪子逐渐回归了。
肖若妍提出卖掉火柴厂以解肖家困境的想法,王福不是没有想过,他之所以没有向孙静怡提起,一则考虑到老爷曾经安排好的事情,夫人一定不会轻易同意去改变;二则利秦火柴厂秘密送往根据地的物资不可中断,不能给寒梅接手曹云亭的工作后带来人为影响。然而依照眼前的情势,谁又有更好的办法拯救濒临崩溃的肖家,能让老爷在医院里的治疗继续下去呢?
思前想后,王福决定去找寒梅,当他吞吞吐吐说出售卖火柴厂的意思之后,寒梅深以为然地表示赞同,并说肖家即使不这样做,她也会抽空去给孙静怡建议。欣喜之余的王福马上和寒梅一起去见夫人,沉迷于吃斋念佛的孙静怡只给王福递出一句话:“既然老爷一直将火柴厂交给你打理,那一切事务就由你定夺。”王福判定孙静怡的态度是赞同的,于是他迅速将肖家售卖利秦火柴厂的口风悄悄放了出去,肖若妍当然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很快,柴伯文和胡善文也得知了此消息,他们询问寒梅这件事情的缘由,寒梅说肖玉仁是曹云亭当年发展的爱国商人,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肖家有难却袖手旁观,如果曹云亭还活着,他一定会理解自己这样做的。胡善文起先还想反驳寒梅,却被柴伯文用眼神挡了回去。他对寒梅说:“我们共产党人又不是冷冰冰的机器,既然你决定这么做,我表示理解,我会向延安说明此事的原委,但也希望你能理解延安的难处。现在的顾宽敏就像条疯狗,几乎天天派人全城搜查,不仅查禁破坏了我们很多的秘密联络点和地下渠道,还将八路军西京办事处的公开电台查封,导致我们送往北边的很多物资都无法出城,现在发生的这一切都不是什么好兆头。我们已经和日本人打了快十二年,眼看着日本人就要被赶回老家了,国民党又跳出来大喊什么‘防共’‘限共’,未来日子里要想和平共处看来是绝无可能了,我们与国民党更大的较量才刚刚开始,所以不必过分在意眼前得失,万事还得从长计议啊。”柴伯文的这番话,说得寒梅心里既温暖,又感到兴奋。
王福将出售火柴厂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一周了,长安城里果然没有任何商户愿意接手,这让王福倍感烦忧,万般无奈之下,心急如焚的他只好再找肖若妍商量。事实上,早在一周之前,肖若妍便为此事发出一封书信,收信人是柞水县秋风寨寨主洪天纵。
肖若妍发出书信没过多久,秋风寨的师爷褚子桥便在长安城露面了。他望着一脸落寞、面色苍白的肖若妍,实在无法将她与当年秋风寨里那个八面玲珑、顾盼生辉的话剧女王相提并论,褚子桥不无遗憾地说:“我与洪寨主虽然远在秋风寨,但也多少听说了你们家的一些事情。洪老爷之所以让我先来拜访,就是让我捎话给你,他既已与你结拜为义兄义妹,这次你有了难处,他出面帮衬便是义不容辞。至于你信中提到收购肖家火柴厂的事情,洪老爷说一切都好商量。”
肖若妍腼腆又尴尬地问道:“洪老爷既然有这般言辞,为何不能从速出面前来?须知我父亲的病,一天都是耽搁不起的。”
看着低声细语的肖若妍,褚子桥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怜悯,他弯腰从桌下拉出随身带来的一个皮箱说:“这是洪老爷让我先带给你的五千大洋,你父亲治病先用着。”
肖若妍望着慢条斯理抽着旱烟的褚子桥又问道:“洪老爷他······没再说些别的什么?”
褚子桥伸手将旱烟锅在凳子腿上重重地磕了一磕,然后换了一个前倾的姿势满脸堆笑地说:“洪老爷还说呀,你是他的命中贵人。你应该还记得上次留在秋风寨做了洪老爷小妾的梅林玉姑娘吧,现如今她已是老爷的如夫人了,去年生了个大胖小子,可把老爷高兴坏了。洪老爷给儿子起名叫洪天宝,说他年近七十喜得贵子,洪家的香火总算续上了,这是上天赐予的富贵,还说这份福气是你带给他的。”肖若妍听到这个好消息,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难为情,嘴里连连说着恭贺洪老爷老来得子的吉祥话。
喜眉笑眼的褚子桥接着说道:“以往老爷下山,总是乔装打扮偷偷摸摸的,这次接到你的书信后,老爷说他决定光明正大地来一趟长安城,如夫人梅林玉也总是嚷嚷着要进城买稀罕玩意儿,乘此机会刚好也能带着宝贝儿子见见世面。我已替老爷寻得长安城的福宝阁,准备在那里宴请长安城里的亲朋旧友,这次下山来,我还得分头去发请帖,日子就定在三天后。另外洪老爷特意让我拜托你,能否帮他邀请来长安城的秦腔班子助助兴?”肖若妍稍作迟疑便答应了下来。
褚子桥四处散发请帖去了,肖若妍却陷入了左右为难之中,她与洪天纵当年的风流韵事早已传遍了长安城,此刻自己还有何脸面约请城里的秦腔班子,那样岂不是又会惹来众人的耻笑?再三思量之后,肖若妍认定声名远播的长乐坊大剧院的高门槛,她是绝不好意思再踏进半步,于是她只好硬着头皮来找冯其中商量。
肖若妍跟随冯其中一起从兰州回到长安后,两人便再也没有见过面。
冯其中了解肖若妍的脾性,事情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她是轻易不会给人下话的。因而冯其中得知了她的来意和心里的为难之后,他不仅爽快答应会亲自带领锦绣班前去助兴,还让肖若妍给洪老爷建议,何不考虑到古城茶楼摆下这场宴席,这里既有现成的锦绣戏班,又处在热闹繁华的菊花园里,洪老爷的事情肯定能办得喜庆排场。
听了摆宴古城茶楼这个建议,肖若妍欢喜不已,她感觉冯其中提出的这个主意甚为妥帖,既能让她有了面子,还能将洪老爷的事情办得体面,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于是,肖若妍找到褚子桥详说了这层意思,褚师爷当然是满面欣喜地点头答应了,嘴里还不停称赞肖若妍不愧是长安城里的大名人,不仅面子大,而且本事也大。
于肖若妍而言,冯其中的主意正好暗合了她的许多心思,首先碍于以往的荒唐行径,肖若妍不便出面张罗此事,同时又无法向王福张口明说,但又得尽快让肖家的火柴厂寻得买主,所以这时冯其中能够站出来,替她大包大揽这摊事情,肖若妍心里自然极为感动。
善于察言观色的冯其中何尝看不出肖若妍找上门来的尴尬神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肖若妍是个极要面子的人,所以这才满口应承下洪天纵这场宴席。而他心里的想法更为纯粹,只是想为处于困境中的肖家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以期消解自己的罪孽,告慰师父的在天之灵。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了,洪天纵带着如夫人和孩子,褚师爷领着秋风寨保甲队二十多号人马,还有拜帖请来的三十多位故友新朋云集古城茶楼。
今日的古城茶楼装扮得焕然一新,洪天纵刚迈进门,宾朋满座的大厅里顿时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只见大厅前端有一方装饰精美的小舞台,舞台两侧黑漆圆柱上挂着一副楹联“一曲骚人心内史,千秋才子意中书”,花团锦簇的舞台上方有一块遒劲有力、龙飞凤舞的匾额,上书“愿如所求”四个大字。
古城茶楼里的这番热闹盛大的场面,直乐得洪天纵嘴里连连夸赞道:“还是你们城里人有文化,这四个字可是说出了我的心里话呀。”全场宾朋听后开怀大笑,纷纷走上前来要瞧瞧洪家小少爷,并给孩子送上各式祝福。就在嘉宾给洪老爷一一道贺言欢之际,戏台上已然响起热闹的器乐声,冯其中为洪老爷精心准备的秦腔大戏《三娘教子》开始上演了,偌大的茶楼沉浸在欢笑声与喝彩声中。
古城茶楼张罗的这场宴席令洪天纵甚为满意,当晚他便与冯其中、肖若妍一起商量利秦火柴厂收购之事。财大气粗的洪天纵让肖若妍直接出价不必客气,还说无论肖家喊出多高的价位他都会买。望着财大气粗、举止豪迈的洪天纵,冯其中心里甚感纳闷,一介土财主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多钱财?洪天纵豪爽的态度反倒让肖若妍心里直犯嘀咕,她担心洪天纵对自己仍有非分之想,才会如此大方地出价。
洪天纵多少看出了肖若妍的顾虑,他尽力挺直肥胖臃肿的身躯,用一双粗鲁不堪的眼睛盯着肖若妍说道:“我洪某人虽是个粗人,但也懂得不能乘人之危,今天当着冯老板的面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会用高价买下火柴厂,但火柴厂仍属于肖家,咱们之间既不变更政府登记手续,我也不会派人去厂子干涉经营。总之一句话,我出钱买,但我不去经营,火柴厂还是你们肖家的火柴厂,一切就当没有发生过。”
听完洪老爷的话,冯其中和肖若妍均感错愕,两人不约而同地看着洪天纵,实难猜透他意欲何为。肖若妍缓了半天神儿,而后才启齿询问洪天纵这么做的原由?
洪天纵仰面哈哈大笑道:“肖小姐啊,咱们虽然分别的时间不长,但我发现你变了很多。现在的我,就像当年的你,心里咋想就咋做,还需要什么理由吗?再说了,没有你肖大小姐当年光临我的秋风寨,哪里来的我这个宝贝儿子呢?这就叫缘分吧。如果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那就当作你我义兄义妹一场我对你的帮助吧。我的话就说到这里,余下的事情,明天褚师爷会给你交代的”肖若妍终于听明白了洪天纵的真实想法,她带着无比尴尬的笑容放下了心中所有疑虑。
吃了定心丸的肖若妍当晚睡了一个踏实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她洗漱完毕后径直来到医院,王福正好从老爷病房走出来,他将肖若妍拉到僻静处询问事情进展如何。肖若妍也正想找王福详说此事,于是两人约好正午时分同去古城茶楼,那里有个神秘商人正等着他们。
一番热闹过后,古城茶楼暂时恢复了安静。翌日清晨,在秋风寨的人马护送之下,洪天纵与如夫人抱着儿子到西京照相馆拍照留影去了,褚子桥遵照老爷的吩咐,静坐茶楼等候肖若妍的到来。
褚子桥在肖若妍、王福和冯其中三人当面,拿出了两大一小三个皮箱说道:“这两个大箱子里合计装有十万块大洋,小箱子里是一百根金条。洪老爷说了,肖家火柴厂他只购买,但不接手,往后还是由你们肖家来管理经营,如果这些钱不够,随后他再给你们补上。”褚子桥一边说话,一边随手打开三个箱子,白花花的银圆和金灿灿的“大黄鱼”折射出诱人的光泽。
王福听到褚子桥刚才嘴里吐出的“洪老爷”三个字,立即意识到肖若妍找来的买主,原来是秋风寨的洪天纵,他压住心里的火气抬脚就往外走去。
见此情状,冯其中急忙追到大门外,伸手拦住王福如实解释道:“其实这笔买卖昨晚就已谈妥了,我当时也在场,洪老爷说得很清楚,他就是想帮肖家一把,除此之外别无他图。”
王福斜眼看着冯其中质问道:“小姐能叫你去谈买卖,为何不肯叫我去?”
冯其中继续解释道:“肖若妍曾给我说过,如果让你知道她找的买家是洪天纵,你肯定不会答应,所以这才瞒着你。现在洪老爷正在高兴头上,咱和他做成这笔买卖,一点也不吃亏。”王福听完后一声不吭,眼睛瞟了一下冯其中,便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王福迟迟对这笔交易不表态,无奈中的肖若妍又找到寒梅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央求她去再探探王福的口风。寒梅知道王福对利秦火柴厂有着难以割舍的深厚情感,这里既寄托着肖玉仁对他的无限信任,也倾注了王福数十年的心血,他岂能心甘情愿将厂子卖给一个曾和肖若妍鬼混的老土匪?这样做无异于给肖家祖宗脸上抹黑,如果让已经沉寂的流言蜚语再次传到孙静怡的耳朵里,他的良心怎能得以安宁?
面对顾虑重重的王福,寒梅入情入理地劝导他:“看来若妍这次为了给父亲治病,真的是心急了。以前她对家事从来都不上心,如今改过了,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何况人家洪老爷说了,对于火柴厂他只购买而不接手,也不变更登记手续,这明摆着是想帮助肖家。至于其中缘由,毕竟都是些翻过去的旧事,你总不能老攥在手心不放,这会让若妍越来越难堪的。”
王福听出来寒梅是在劝他抛弃前嫌,接受肖若妍如今的转变。他不无伤感地说:“老爷这病估计要好起来难了,她这时候才知道爱惜这个家,晚啦!”王福一边说着,一边叹息不止。
寒梅知晓王福的心思,虽然她受肖若妍之托前来劝说王福接受这笔迫不得已的买卖,但她明白王福绝不会像肖若妍和冯其中那样情愿接过洪天纵伸出的橄榄枝,所谓“志者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说的就是王福这种秉性的人。所以寒梅不仅理解王福拒绝洪天纵参与这笔买卖的举动,而且还劝他不必刻意强求将火柴厂物资运往革命根据地的计划继续实施,因为眼下西京行营严控城内治安,物资暂时很难运出城去,如果火柴厂的经营实在难以为继,寒梅建议他可以考虑先把火柴厂关掉,等以后情势有所好转再开张不迟。
听了寒梅这一番善解人意的劝导,王福心里总算有所触动。此后,王福又和蹲守火柴厂负责经营的闫光明促膝商议,两人拿定了最终的主意。一周过后,秦岭深处的利秦火柴厂正式停产了。
王福最终没有答应与洪天纵去做这笔买卖,肖若妍也不敢给母亲提说此事,怏怏不乐的她只好给褚子桥写了一张借款五千大洋的欠条,所借之钱全部用来为父亲治病。而后,肖若妍又要将十万大洋和一百根“大黄鱼”,原封不动地退还给洪老爷,褚子桥见状却犯了难,他说老爷还得带着如夫人回渭北老家一趟,他必须讨得老爷的主意后再定夺此事。于是三人商定将三箱钱财暂时存放在冯其中的古城茶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