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洪天纵领着梅林玉抱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在一众随从保护下,前往长安城繁华热闹的街市四处游逛着。一位臃肿衰微的糟老头,手挽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媳妇,怀里还抱着个大胖儿子,出手阔绰地在长安城四处招摇、奢购豪买,这一幕自然引得街上行人无不争相视之,越来越多的人围上来瞧热闹,他们像看一出秦腔戏般起哄嬉闹着。心情大好的洪天纵全然不顾众人的窃窃私语,反而让随从买了许多的瓜果糖豆分撒给沿街的流民乞丐。
正当梅林玉逛得开心之际,忽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出两位花枝招展的女子,当着众人的面大喊梅姑娘当年的花名。梅林玉一眼便认出此二人是自己当年在开元寺时的旧相识,这让她瞬间陷入无比难堪之中,当即便没了逛街的心情。随后,梅林玉强撑着女人的矜持,佯装出一副互不相识的冷淡神态,使劲扯了扯洪天纵的袖子,噘起嘴巴嘟囔着要回家。
不明就里的洪老爷正逛得起劲,忽见梅林玉花容失色、一脸恼怒,便只好顺遂她意往人群外面走去。这时,身后那两位开元寺姑娘再次肆无忌惮地大声叫嚷道:“哎呦呦!这真是母鸡变凤凰,不认识自家窝啦,装哪门子的大尾巴狼啊?”
几天时间,洪天纵从长安城购买了整整三车礼物,随后便马不停蹄回到渭北洪家堡。乡亲们纷纷聚集在村口缩头缩脑地观望着这队人马,仿佛看见“天外来客”般惊奇而畏惧。“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洪天纵望着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陌生面孔,心里甚为难受。经过数番打探,洪天纵终于从破落村庄里找见一位已至风烛残年的儿时玩伴,意识已经模糊的老人认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是洪天纵回来了,未等寒暄已是泪流满面,他紧紧攥着洪天纵的胳膊死不撒手。
洪天纵的老屋,早已不能称其为家,颓败破烂的院子里荒草丛生、荆棘密布,只有几面坍塌殆尽的土墙依稀显现出这里曾经是一户人家。洪天纵命人将这个所谓的院落大概收拾出来,随后循着早年模糊的记忆,找到当年掩埋父母尸骨的地方,堆土攒起一座土冢,众人又从远处寻来一块巨石矗立在土冢前面,算是让孤魂游鬼的父母灵魂有个归宿。
院子外面,洪天纵带来的三车礼物还未等发放,就已经被饥寒交迫的老乡抢个精光,混乱的场面吓得梅林玉怀里的洪天宝哇哇大哭。洪天纵见状仰天长叹,他没有和乡亲们告别,便急匆匆要赶回秋风寨。
褚子桥处理完长安城的事情后,一骑快马朝渭北方向疾驰而来,临近洪家堡的时候,迎面遇见了折返回来的秋风寨大队人马。看着人人垂头丧气的样子,还有洪老爷因为沮丧和伤感发出的连连叹息声,褚子桥一直没有合适机会向洪老爷细说收购火柴厂的结果。
一路行来,洪天纵始终沉默不语,不知不觉中,秋风寨一行人已行至长安城郊外。这时候,神情落寞的洪天纵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低头看着褚子桥唉声叹气地说道:“这次回老家,本想着能衣锦还乡、荣归故里,谁知洪家堡已经不是从前的老家喽!人生地不熟不说,乡亲们的日子竟然过得如此穷苦。等回到秋风寨后,你多多筹措些钱粮,将来再回洪家堡一趟,能让乡亲们有口饱饭吃,也算我洪天纵为祖上积攒些阴德。”
洪老爷的伤感之语,听得褚子桥倍觉心酸,而后他才将收购肖家火柴厂的结果说了出来。洪天纵听罢长叹一息,语气不紧不慢地说:“如果肖家执意不要这笔钱,等你下次去洪家堡,就把那些钱一并带上,分发给乡亲们算了。”褚子桥点头称是之际,梅林玉又说想进城再买些东西,却被洪天纵断然拒绝了。这次冒险下山露脸周游,还陪她在城里招摇过市,已经让洪天纵心里开始感到隐隐不安。
最终,洪天纵一行人绕过长安城返回了秋风寨。
古城茶楼里暂时放着三箱真金白银,使得冯其中感到心中不安,一时又等不到褚子桥传来消息,冯其中便建议肖若妍不妨将这笔钱先存放到银行去。肖若妍思量之后,转身找到了在西京银行上班的闺蜜“小肉丸”马艳,当马艳看到心中“女神”突然出现在面前时,无比惊喜的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听到肖若妍要在银行存放一大笔金钱,惊讶之余的“小肉丸”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嬉笑活泼,她用充满神秘而戏谑的口吻询问肖若妍是不是在兰州又钓得“金龟”了。马艳的调皮话惹得肖若妍既尴尬又郁闷,她连忙解释这笔钱只是一个普通朋友暂时存放在自己身边罢了。
第二天早晨,冯其中吩咐李泉带着伙计抬上三个皮箱,陪同肖若妍一起来到中央银行西京分行。看到来了个大客户,银行上下自然是无比殷勤,又有马艳从中协调,很快便办妥了存放事宜。李泉带着伙计返回古城茶楼了,肖若妍为感谢马艳的帮忙想约请她吃午饭,马艳面露难色地说:“今天中午恐怕不行,我昨天就已经约人了。”
话刚说完,马艳已是满脸绯红,经验告诉肖若妍,“小肉丸”恋爱了。肖若妍心里既为她感到高兴,又很好奇什么样的男人会爱上这个绒球般的女子。
原来,追求马艳的人,正是从李震那里投奔到马得水的西京警察局保安大队的郭荣良。
郭荣良出身在秦岭深山里的贫苦人家,前些年从“华丰面粉厂爆炸案”劫难中脱身时,他清醒地认识到,对于他这样出身寒微的人来说,若想在这个尔虞我诈、相互利用的的世道里混出个人样,除了练就一身拍马溜须的本事以外,还得有个真正的大靠山来做支撑。虽然马得水的女儿马艳长相实在磕碜,但是为了能在西京警察局攀缘爬升、出人头地,郭荣良决定拿出浑身解数去追求马艳。
最初,马艳压根瞧不上这个无名鼠辈,而马得水听闻此事后,更是严斥女儿少跟这种穷小子来往。马家父女的态度让同行们常常暗地里讥笑郭荣良为了趋炎附势竟然“饥不择食”,但打定主意的郭荣良毫不气馁,经过多番死缠烂打式的不懈追求后,“小肉丸”瞒着他爹逐渐和郭荣良或多或少地偷偷接触起来。被人追求终究是一件体面而又舒坦的美事,马艳当然很享受这种感觉。
马艳之所以拒绝了肖若妍的午餐邀请,因为今天是郭荣良的生日,两人约好一起到西京饭店西餐厅小聚。席间马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随口聊起了肖若妍今早去银行存放巨款的事情,郭荣良听得目瞪口呆又想入非非,当下心里便寻思自己何年才能拥有这样一笔大财,又何日才能不看人脸色地过上随心所欲的生活。
颇受刺激的郭荣良回到保安大队后,一边给队长李大河感慨人的命运为何千差万别,一边漫不经心地流露出对肖若妍存放巨款的羡慕,并不无嫉妒地说:“前些天满城疯传的糟老头子洪天纵,人家蜷窝在深山老林当土匪,也能娶上美人逛长安。他的那个秋风寨其实就在我老家的山南边,同样都是从秦岭山里走出来的,命运却有着天壤之别啊。”郭荣良这番无心而发的牢骚话,偏偏让李大河心中生出别样的想法。
最近一段日子里,长安城最惹眼的新闻莫过于秋风寨寨主洪天纵领着小媳妇招摇过市这桩新鲜事。开元寺当年远近闻名的梅姑娘摇身变成如夫人,还能为近乎七十岁的糟老头子生下个儿子,这些足够火爆的花边话题,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最饱满的谈资。有人佩服洪大老爷老当益壮、老蚌生珠,还有人编出梅林玉姑娘早已红杏出墙与别人珠胎暗结,给洪老爷戴上大绿帽的离奇传闻,这些闲言碎语一时间在长安城里满天飞。
其实,洪天纵在冯其中的古城茶楼宴请宾朋那天,就有眼线向李大河汇报了关于洪天纵的各种传闻逸事,当时他也没多想,只觉得无非是一介土财主的轻狂之举罢了,但今日听得郭荣良无意间的这句牢骚话,李大河马上联想到这笔钱财很有可能是洪天纵留下的。
当李大河将自己的判断报告给马局长后,马得水心里也吃了一惊。随后,另有盘算的马得水立即去见顾宽敏,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自己的想法统统说出来,老奸巨猾的顾宽敏阴煞煞地说道:“这才真是‘灯下黑’啊!我们面前放着这么一大块肥肉却没看见。前些日子我是听说败落的肖家要变卖火柴厂,估计那是肖玉仁最后的一点家底,我也没起啥念头,现在看来,这火柴厂倒给咱引出个更肥的土老财。”
马得水憨态可掬地笑道:“要不,我们就吃了这块肥肉?”
顾宽敏用令人玩味的眼神看着马得水说:“一头猪,养肥了就该宰了吃掉。这些年,洪天纵和他的秋风寨为匪一方,自认为没人敢惹敢动他,所以才胆敢在长安城里如此嚣张、招摇,在他眼里,似乎压根儿就没把我们这些吃官饭的人当回事呀。”马得水万万没有料到顾宽敏提起洪天纵的秋风寨,竟然会越说越生气。
“多年来,咱们只顾着和共产党斗来斗去,反倒把洪天纵这样的土匪流氓纵容得不知天高地厚了,最近我也听说了许多秋风寨偷鸡摸狗的传言,本想着无非就是个乡下土财主,谁能想到他身上的肥膘居然会有这么厚。眼下日本人气数已快到尽头,咱们多灾多难的国民政府岂能容忍洪天纵这样的匪徒继续为非作歹?所以这次只要剿灭了他,你马局长便是首功一件啊。”说到这里,顾宽敏和马得水两人四目相对,心有默契地仰头大笑起来。
马得水得到顾宽敏的支持后,立即紧锣密鼓地开始准备攻打秋风寨的任务。
这天,李大河罕见地带着郭荣良来到马得水的办公室,马局长很是热情地询问郭荣良和马艳最近感情相处得如何。马局长态度的突然转变让郭荣良一头雾水,还没等他缓过神儿,马得水又问他:“听李队长说,你的老家距离秋风寨不远?”
受宠若惊的郭荣良连连点头答道:“是的,是的,我老家就在秋风寨北坡下,小时候还经常爬到秋风寨采挖草药贴补家用。”
听了郭荣良的回答,马得水用眼神示意李大河继续问他。“马局长的意思是,这件事情上不能把你当外人,即使看在你和马艳这层关系上,我们也不能瞒你。秋风寨寨主洪天纵盘踞深山老林已有多年,此人在秦岭山里兴风作浪、无恶不作,尤为可憎的是,他竟然逼迫当地百姓种植罂粟、大麻,大赚黑心不义之财,把当地老百姓祸害得可是不轻哪!这次咱们西京警察局接到上级命令,准备下大力气拔掉这颗钉子,彻底扫清这帮顽匪,还老百姓一个清净太平的日子。”
猛然听到西京警察局要剿灭秋风寨的消息,郭荣良惊得嘴巴半天合拢不到一起。恰在这时,桌上的电话忽然响起,马得水接完后即说:“我有急事要出去一下,由李队长好好跟你谈谈。”马得水满脸堆着笑容走出去了,办公室里只留下李大河和郭荣良两人。
马局长离开后,郭荣良拘谨的腿脚放松了许多,他不无惊惧地对李大河说:“既然是上司决定的事情,我们执行就是了,不知您叫我来是······”
李大河拍拍郭荣良的肩头哈哈笑道:“你小子的好运来啦。马局长准备近期联合柞水县保安大队一起剿灭秋风寨,在此之前,他要交给你一项特殊任务,要是把此事办成了,估计你成为马家的乘龙快婿便为时不远喽。”
一脸迷惑的郭荣良继续听着李大河天花乱坠地说道:“你的老家在秋风寨北坡下,马局长命令你立即回去一趟,摸清从北坡爬上秋风寨,也就是你常给我们讲起的,小时候攀山采药的那条猎户小路还在不在?你要准确无误地摸清这个情况,然后马上回来向我报告。只要你完成了这个任务,还没等咱们的行动开始,你就已立了一大功。”
郭荣良听后长长舒了口气,他稍加思量后满口答应了。李大河又非常严肃地说:“这次行动到目前为止,咱们西京警察局只有马局长、我和你知道,此事千万要保密,绝不可走漏半点风声。你要悄悄回去,尽快摸清情况后再静悄悄地返回,万万不可因为疏忽大意而打草惊蛇,那咱们所有的苦心谋划便都前功尽弃了,马局长对你刚刚产生的好感也会丧失掉的。”李队长软硬兼施的话语,郭荣良完全听得明白。
按照李大河关于保密的要求,第二天天麻麻亮,郭荣良便匆匆出城进了秦岭大山。
等到郭荣良翻山越岭回到老家时已是夜半时分,山里的月亮正悬当头。年迈的父母见儿子夜里回家,心里不免慌乱,郭荣良谎称自己是去柞水县执行任务结束后顺道回家来看看,父母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便不再多问什么。
这时,弟弟郭荣善也从睡梦中醒了,他看到哥哥回家来分外欣喜,连忙帮着母亲做饭端给哥哥吃。在这个贫困的庄户人家里,郭荣良不仅是全家人的骄傲,更是他们人生希望的寄托。直到鸡叫三遍之时,郭荣良才和衣躺下睡着了。
日上三竿时,郭荣良猛然惊醒过来,他连忙叫上弟弟郭荣善说是要上山打猪草。望着两个儿子急匆匆远去的身影,老两口狐疑而神伤地摇头不止。
顺着秋风寨北坡山路,兄弟俩径直爬到半山腰,这才找到那条已被灌木丛覆盖、斜插往山顶的猎户小道。随后,两人又踩着陡峭的盲肠小道,小心翼翼地连爬带走盘旋而上,直到太阳偏西时,浑身已被汗水浸透的兄弟俩,终于攀爬到距离秋风寨后门不足百米的陡坡上。
这时候,郭荣良能清楚地看到秋风寨的后山门,还有插满木栅栏的旗子在山风中猎猎飘扬,他仔细环绕四周察看地形,心里详细估算了山势坡度和小径长短之后,这才准备要下山去。等到郭荣良转过身子时,大脑猛然一阵眩晕,只见眼前是临空万丈的悬崖峭壁,小鸟从他脚下扑棱棱飞过,郭荣良庆幸带着兄弟郭荣善一起爬上来,不然他连下山的勇气和气力都没有了。
郭荣善拽着兄长一只手,用弯刃猎刀扎进小径旁的荆棘中,半退半拖着往山下挪移,兄弟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从猎户小道走下来。回家的路上,弟弟郭荣善心有疑惑地问道:“不知哥哥这次回来,为何要带我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郭荣良看着已近成年的弟弟若有所思地回答说:“等会儿回家后,你千万不要给爹娘提起咱俩来过这里,更不能让附近村民知道我回来过。”郭荣良没有直接回答弟弟的提问,心事重重的他无精打采地和弟弟走下山梁。
太阳快要下山了,郭荣良和弟弟坐在山坡边一片开阔的地方,此时金黄色的夕阳照在幽静平缓的斜坡上,黄澄澄的光线给郁郁葱葱的树木丛林披上一层神秘的圣光。郭荣良望着眼前清亮刺目的光芒喃喃自语道:“真美啊!只有家乡的天空,才是最明亮的。”
听着清风拂过山间树林的飒飒声,郭荣良陷入片刻的凝思,等他回过神看见痴痴望着自己发呆的弟弟时,随即怅然若失地笑了笑说:“这次回来,我把城里赚的钱全都带回来了,昨晚已将它放在你的床毡下面,你已经长成大人了,爹娘也老了,你要多替哥哥照顾他们。如果哥哥福大命大,有朝一日我定要给家里赚笔大钱,到那个时候,我要带上你和爹娘,咱们去长安城里安家落户。”
郭荣善听到哥哥描绘的未来日子,瞬间忘了刚才心里的疑惑,他兴奋地对郭荣良说:“我知道哥哥你是最有本事的人。”
太阳下山后,天色很快黑下来,郭荣良没有随弟弟回家,兄弟俩从半道上分手后,他便急匆匆赶回长安城去了。老实巴交的父母看见小儿子独自回来,便问起哥哥去了哪里。郭荣善照着哥哥吩咐的话说:“他回城上班了。”老父亲呼噜呼噜吸着水烟袋,嘴里念叨说:“也好,也好。”
郭荣良赶了一夜的路回到长安城,他将探查的情况向李大河做了详细汇报,李队长听后大喜过望:“马局长已有言在先,你这次回老家摸查路径功不可没。等这次行动全部结束后,马上提拔你为保安大队第二分队长,老弟以后若有了这层身份,追求马千金的时候底气会更足啊。”李大河看似加油打气的话,却让郭荣良听起来稍稍感到别扭。
剿灭秋风寨的行动现在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李大河按照马得水的安排,速速派人拿着西京警察局手令与柞水县保安大队长汪洋海取得联系,要求他们当地保安队全力配合这次行动。
马得水制定的剿灭计划是兵分两路:第一路是主攻队,由李大河亲自率领西京警察局数百名警力,再从柞水县保安队抽调数十名人马,两股力量合拢后,从秋风寨南边发起正面攻击;第二路是突击队,由李大河的得力干将孙亮和郭荣良带领五十名最为精干的突击队员,携带轻武器,沿着先前勘察好的秋风寨北坡的密林小道,埋伏到秋风寨的后山门。两路人马出发前约定好,看见正面进攻部队发射信号弹升空后,突击队立即对秋风寨后山门发起突然袭击。
两队人马出发前,马得水叫来李大河秘密吩咐道:“当初郭荣良背叛李震与邓贵发,跑来投奔我们,无非是为讨个活路,但他卖主求荣的行径实在令人不齿,所谓‘非我族类,必有异心’,我对他是从来都不放心,现在又纠缠我女儿不松手,摆出一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架势,实在令人感到厌恶。此人居心叵测、阴险狡诈,为了往上爬可以不择手段,我怎会答应女儿嫁给这样的无德之辈,所以你得在这次清剿行动中为我除掉这块心病。”
大队人马出发之前,马得水方才吐露了隐藏心底的大实话,李大河不仅听得明明白白,而且迅速领会了局座的意思,马局长分明是要他在这次行动中找到一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郭荣良。为此,李大河特意将自己的心腹爱将孙亮安排与郭荣良同行,并秘密交代了马局长的特殊指令。
剿灭秋风寨的两路人马出发后,沾沾自喜、胜券在握的马得水静坐西京警察局,专等前方传来好消息后,他要即刻报告给同样焦急等待的西京行营主任顾宽敏。
再说洪天纵从长安城游逛一番回到秋风寨后,心里始终高兴不起来,夜里还常常噩梦连连,并且咳嗽不止。褚子桥以为老爷是在洪家堡触景生情、偶染风寒,有点虚火在身。秋风寨里的大夫诊治了一周,洪天纵的病情非但不见好,反而愈加沉重。如夫人梅林玉有点心慌,建议褚师爷派人带上重金,速到柞水县城去请医术高的大夫上山瞧病。褚子桥不敢耽搁,连忙挑选一个腿脚功夫好、人又精明的手下正准备下山,突然山下岗哨来人急报,说是山外正南方向发现了数百名官兵正向秋风寨而来。
褚子桥脑子里顿时“嗡嗡”作响,心里意识到大事不妙,他曾为老爷在长安城留下的影响忧心过,但又心存侥幸地觉得世道混乱、日患急紧,官家不会有精力盯着秋风寨,现在看来这样的想法实在太大意。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既然危险已经来临,现实又退无可退,那就只有拼力应对了。褚子桥有心将实情告知老爷,又怕洪天纵急火攻心病情加重,于是他尽力稳住神情、沉住心气,冷静发令召集山寨各路头领汇聚议事堂商议对策。
秋风寨东南西北四个卡口的头领乔润年、毛三、鲁大牛和洪彪各自率领兄弟们齐刷刷聚集议事堂,有的骂骂咧咧说要与山下官兵一决雌雄,有的已经哆哆嗦嗦吓破了胆。褚子桥刚要开口说话,洪天纵硬撑着病体从议事堂后庭走出来,他挥手示意大家坐定后,竭力忍住喉咙里的咳嗽说道:“兄弟们莫要惊慌,官兵攻打咱们秋风寨,这是迟早的事情。可我们在此已经住了近乎二十年时间,这里早就变成我们这些人的家园,不管山下现在来的是哪路神仙,我们誓死也要与他们背水一战。”
话说至此,连续不断的咳嗽从洪天纵粗壮的脖子里往外直冒,他大喘着粗气说:“我虽······虽有病在身,但我们誓死要与山寨共存亡,从现在起大家务必要听从褚师爷统一调遣,共同抵抗······外敌······”剧烈的咳嗽让洪天纵实在说不下去,只好被人搀扶着走出议事堂。
这时,神态淡定的褚子桥再次站到议事堂中央,镇定自若地对大伙说道:“正如老爷刚才所说,这里已经是我们的家园,我们退无可退,大家唯有拼尽全力舍命退敌,除此之外,我们别无选择。”
东卡口头领乔润年最为年长,此人早年间便追随洪天纵东争西斗,是四个头领中资格最老的,他率先表态让褚师爷放心,自己定会率领东卡口众兄弟与敌人决一死战,说完便匆匆回去做准备了。
南卡口头领鲁大牛忧心忡忡地说:“官兵全从正南方向而来,南卡口的压力实在太大,我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啊,顶不住敌人进攻可咋办?”
褚子桥马上回答说:“我会让乔头领随时带人支援你。”
鲁大牛听罢抱拳道:“大不了就是一死,老子不怕,兄弟们跟我走。”鲁大牛一声令下,手下众兄弟随即跟他返回南卡口去了。
北卡口头领洪彪是洪天纵本家兄弟的儿子,之所以让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洪彪镇守万仞之高的秋风寨后山门,是因为这个位置至关重要,它是秋风寨的命门,如果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这里是秋风寨向秦岭深山突围的唯一求生通道。现在只有守卫西卡口的毛三态度暧昧,他对褚子桥说:“全寨能扛枪的兄弟全部加起来,不过区区两百人,其余都是妇孺老幼和草民百姓,如何能顶得住数百名官兵的攻击?要我看,必须重新想办法应对。”
褚子桥当即质问毛三有何良策尽管说出来,毛三哼唧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褚子桥怒道:“时间紧迫,我们没有功夫在这里磨嘴皮子,你毛三要真是吃秋风寨的饭长大的汉子,就不该在这个时候还犹豫不决。”毛三看到一贯温文尔雅的褚子桥发火了,这才怏怏不乐地扭身走了。
等褚子桥安排好所有应对计划,去向洪天纵汇报时,山下岗哨又跑来急报说,来犯之敌是西京警察局与柞水县保安队的警察。洪天纵挣扎着坐起来,将头斜靠在床边对褚子桥说:“我估摸这场灾祸,全是因为进长安城引来的。近二十年来,我之所以夹着尾巴蜷缩秋风寨,两耳不闻窗外事,就是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如今看来,安宁的日子到头了。敌人能出动那么多人马前来,不剿灭秋风寨、不抓住我洪天纵,估计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梅林玉听完老爷说的话,当场吓得花容失色,她拉着哭腔说道:“老爷,是我对不住你啊,我不该天天嚷嚷着非要进城,现在我们可咋办呀?”
悲愤激昂的洪天纵轻搂着啼哭不止的如夫人继续说:“躲无可躲、藏无可藏,而离开这秋风寨,更没有我们的活路。要是当年随我一起闯荡江湖的老哥们都还在人世,收拾这帮鸡零狗碎的警察是绰绰有余。现在全靠后辈孩子们在支撑着秋风寨这片天,他们再也没有当年追随王大帅逐鹿中原的威风,也没有了当年擒获‘云中雁’的豪气。毛三刚才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后辈们没有吃过苦,这些年在秋风寨享乐惯了,我岂能不知道凭借山寨现有的力量,根本无法对抗任何外来强敌。但只要我洪天纵还活着,就要为秋风寨的老少爷们拼到最后一口气,不然咋去见我那些死去的兄弟们哪!”
说到此处,洪天纵已是老泪纵横,他费力地从枕头下面取出一个小木匣子,郑重其事地交到褚子桥手里,声音哽咽地说道:“子桥啊,我老洪活到快七十岁时,才有了这个宝贝儿子,天宝是我们洪家的单传香火,也是我的命根啊。你跟了我半辈子,我就信你老伙计一个人,这是打开黑木崖暗道的钥匙,里面还有我存放在长安城的财物票据,你赶快拿上它,带着如夫人和天宝,还有我的月娥姑娘,现在就从暗道逃走吧。”
褚子桥伸手颤巍巍接过木匣,忙问洪天纵自己怎么办。洪天纵语气低沉地说道:“不必操心我,等到全寨老小突围出去后,我自有打算。无论情况如何,你也不要回头,如果老天爷眷顾,我能活着出去,我会在九九重阳节当夜,在长安城外的玉门楼等你们。”
洪天纵的这些话,惹得褚子桥泪眼婆娑,他看着老爷毅然决然将全家性命托付于自己,顿感肩头责任重大。褚师爷了解洪天纵的脾气,在此危难时刻,他是决然不会离开秋风寨半步的。
面对眼前危局,褚子桥深知已是无力回天,遵照洪天纵的安排或许是最好的做法。这时候,如夫人和洪月娥围坐在洪天纵病床前哭成一团,襁褓中的洪天宝被吓得哇哇大哭。望着眼前这一幕生离死别,褚子桥心中无比酸楚,两行清泪扑簌簌流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