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真实的人生
浮欢的深夜,人们卸去一天的浮躁跟疲惫,融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抛去所有杂念,享受着这一刻的欢乐。暗色调下绚烂的灯光伴随着高涨的旋律,舞池中的男男女女表情上写满了迷醉。
成清恒一进到浮欢,不远处的沙发上就弹起一个人拼命对着他招手。他双手插进裤袋里,周身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气走过去:“人呢,约到了?”
陈景川弯着眸子笑得妖孽十足:“哥你吩咐的事,我什么时候办不好了,包厢号2412。”
“嗯,谢了。”
成清恒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递给陈景川,是他最爱的大卫杜夫,红色包装,还没开封。
“该改改你这小孩子口味了。”
陈景川笑嘻嘻地接过烟,拆开来抽出一根放在鼻尖猛吸一口:“我喜欢巧克力味道。”
包厢的门被推开时,阮明淮还在研究手中的红酒,听脚步声以为是陈景川,也就没抬起头来:“你小子可以啊,这么多年没见,请我用这样上档次的红酒,藏了有很多年了吧?”
“不多不少,刚好十年。”
低沉的嗓音并不熟悉,阮明淮猛抬眼,就对上了站在门口,目光清淡的成清恒,瞳孔漆黑深沉,让人一眼望去就不自觉扎进去,动弹不得。
“上次见面太匆忙,可能忘了做详细的自我介绍。阮少你好,我是成清恒,叶倾城的男朋友。”
包厢的隔音效果很好,门一掩上,几乎听不到外面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因此,成清恒的嗓音更显得清冷,话落间,他的嘴角似乎微微往上扬了扬。
对于自我介绍中的后半句,似乎尤为着重。
“成少在费城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角色,我刚从国外回来,人际关系这方面还稍显薄弱,以后还请多指教。”
阮明淮抿抿唇,站起身来,伸出手,看上去一副很有礼貌很有修养的模样。
只是成清恒插在口袋里的手,从未抽出来过,就好像没看见一样掠过阮明淮,走到长桌的另一头坐下。
椅子摩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好像在嘲笑着阮明淮那停在半空中的手。
“指教两个字谈不上,毕竟上一次在明珠,阮少的态度已经证明了一切。”
空气中浮动着森冷且诡异的气息,阮明淮缓缓收紧手指,指尖抵着掌心,只要用力,仿佛指甲就能嵌入肉里一样。他喉结上下滚动,转过身来看着成清恒:“不如开门见山吧。”
很好。
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成清恒眉目宛然,他也不习惯这种绕来绕去的说法。他虽是成家人,但也不过是个医生,若论口技,自然是比不上商场上游刃有余、执刀枪论条例的商业新贵。
“我只有一句话,离叶倾城远一点儿。”
清冽的声音,不带半点情绪,若仔细打量,棱角分明的俊颜毫无任何波动,这种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还是让阮明淮有些缩手缩脚。
阮明淮回到位置,拿过面前的烟盒敲了敲:“介意吗?”
“随意。”
人抽烟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情绪不稳定;第二,上瘾。
很显然在这个时候,阮明淮的情况是属于前者,他连打火的动作都有些不利索,连着两三次,才将烟点燃。
“成清恒,倾城她不适合你。”
徐徐烟雾从唇间缓缓吐出,视线有些模糊的时候,隐约是给了阮明淮不少的勇气,起码这句话,他本该在士气最盛的时候说出来才对。
空气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波涛暗潮,成清恒没开口,阮明淮点了点指尖的烟头。
“成家在费城的地位,说第二,没有人敢说第一。而你,是成家的继承人,这样的背景下,人都是骄傲且持有高不可攀的自尊心。相反,你了解过倾城的身世吗?”
成清恒表情冷峻,也没拦着阮明淮的话,仿佛他只是在陈述一个尽人皆知的事实罢了,只是这个庸俗的事实,他从一开始就没在意过。
“她不适合成家,你父母也一定不会接受她。成清恒,以倾城的城府,她斗不过你们这些上流圈里最顶尖的人群。”
烟灰落地,气氛顿时有些剑拔弩张,面对成清恒那始终如一的清冷表情,阮明淮有一种重重挥拳过去却砸在了棉花上的感觉。
“她适不适合,不是你说了算的。但最起码,她不喜欢你,这是你强迫不来的。”成清恒扫了眼腕表上的时间,站起身来,松松理了理衬衫上的褶皱。
“以后,请你,还有你们盛家,跟她保持一定的距离,我的人,你还没资格碰。”
丢下这句话,成清恒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包厢,大门“嘭”的一声关上。烟头燃尽,高温烫伤指尖,阮明淮倒吸一口冷气将烟头丢在了地上。
陈景川推门进来,手指虚握成拳抵在唇边,尴尬地咳了几声:“明淮,你那时候明明说过的,你不喜欢倾城,现在又跟恒哥抢什么。”
“所以,他成清恒想要的,就势在必得,谁都不能抢?”
阮明淮饶有兴趣地看着陈景川,他就不明白了,难不成成清恒在费城,还有着说一不二的本事?
“咳咳……”
陈景川很是为难地陈述了一个事实:“但起码,倾城喜欢的是他,不是你。”
所以,这才是事件最核心的地方。
一击致命。
阮明淮失了兴趣,站起身来走到陈景川身旁,目光笔直地盯着门口,表情冷漠:“那我们拭目以待,看叶家最后会选择谁。”
离开了浮欢,城市灯火通明,阮明淮把车开得飞快,打下车窗,风灌进来吹乱他的头发,墨镜下的双眸冰冷无波。
他倒要看看,在苍白的现实面前,叶家会怎么选。
陈景川连着在舞池附近的座位找了好几圈都没看见成清恒的身影,等到靳北寒走出来朝他招手,这才反应过来——
以成清恒的性子,即便是来了这种地方都恨不得找个最安静的角落,从一开始,他就得直接往楼上固定的包厢冲才对。
“阮明淮走了?”
陈景川点头,有些尴尬地看着成清恒:“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倾城是叶家人?”
“你以为呢。”
敢情只剩下叶倾城一个人沉浸在这场假面游戏里无法自拔,别人早就脱身了,陈景川笑得很是牵强,心里有一半情绪都是在可怜叶倾城。
“你不要跟她说。”
成清恒叮嘱了一句,接过靳北寒递来的高脚杯,摇晃了几下这才仰头抿了一口。
“哥,我能再多问一句吗?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倾城真实身份的?”
靳北寒瞥了陈景川一眼,摇头:“你是不了解你清恒哥,他过目不忘的本事,可是从小就有了。”
所以,并不是因为叶倾城那拙劣不堪的演技,而是从一开始,那张脸就已经暴露了一切。陈景川不由得赞叹,毕竟数年前,叶倾城还是个小胖子,怎么说现在容貌也变了许多,可成清恒依旧能一眼认出来,果然不愧是成少。
他其实并不清楚,在成清恒心里,这张容颜藏了有多久。
叶家岸山湾。
叶倾城一回来,就被叶京涛叫去了书房,从小到大,只有在大考时,需要做出人生规划的时候会被叫去谈话。
所以一路到书房,心脏扑通扑通跳得仿佛要跃出喉咙口那般,叶倾城闭上眼深呼吸,捂着左心房的位置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才敲门进去。
“爸爸,是我。”
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茶香,书桌前,叶京涛正在翻阅手中的文件,听见叶倾城的声音,抬起头来:“晚饭在哪里吃的?”
“在时瑜工作室,跟她一起吃的。”
叶倾城没有说谎,从成清恒家离开后,她就直接去了时瑜工作室,一方面是跟她谈心,另一方面就是了解新房子的情况。结果一回来就被叫来书房,心里忐忑地想,莫非叶京涛还有千里眼顺风耳的本事,她前脚刚找好房子,他后脚就知道了。
叶京涛合上手中的文件,拉开柜子从里面取出一份文件袋走到叶倾城面前,指了指她身后的沙发。
“坐下吧,爸爸想跟你聊一聊。”
“嗯。”
叶倾城坐在沙发上,就跟小学生上课一样规规矩矩,挺直了腰板,双手服帖地放在膝盖上,偷偷瞟了眼放着的那份文件袋,又赶紧端正姿势。
“倾城,你跟成家成清恒在交往,对不对?”
心咯噔一下,脊背忽然僵直,叶倾城的唇瓣动了动,想好的解释到了嘴边猛地对上叶京涛那敏锐的目光,顿时又缩了回去。
“那么你又知不知道,成清恒是你姐姐原先的相亲对象?”
叶倾城连忙摇头,在跟成清恒交往,喜欢成清恒,这两个事实她都可以承认,唯独事先知道成清恒是跟姐姐叶汐念相亲,这个锅不能背。
“爸爸,我发誓,一开始我真的不知道。”
叶京涛的眼神很是犀利,似是不允许叶倾城在他眼皮底下撒谎那般,他拆开那份纸袋,从里面抖落几份订好的文件还有几张照片。
叶倾城率先看见了最上面那几张照片,是成清恒来美国参加她毕业典礼的场景,原来叶京涛人没到现场,并不是真的把她毕业典礼这件事给忘了,而是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
托成清恒的福,她第一次受到了叶京涛的重视。
“您派人跟踪我?”
“如果你让我省点心,我也用不着派人跟着你。”叶京涛眉头微皱,从那几份文件中抽出一份,推到了叶倾城面前,“小时候你总是对你亲生父亲的事很好奇,家里人瞒着你也都是有原因的。现在你已经是成年人,大学毕业,也有了属于你自己的思维,有些事情我也就不再瞒着你。”
叶倾城心里翻涌而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目光紧盯着面前那份文件,叶京涛的话在她耳边像是放大了无数倍。
是,自从她回到这个家后,许多次想方设法要打听亲生父亲的事,却从来没有人肯告诉她,也没有人敢告诉她。
仿佛这是一个忌讳,提不得,说不得。
所有知情的人像是咬紧了牙关,到死,也要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
就在叶倾城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得到答案的时候,叶京涛却主动要把往事在她面前摊开,可这些,又跟成清恒有什么关系?
脑海里开始浮现着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猜想,从最狗血的,到最荒谬的,一帧连着一帧上演,直到她匆匆看完那份文件,手指冰冷僵直。
纸张从指间滑落,掉在了地板上。
叶京涛眸色如常,端起沏好的清茶,浅抿了一口:“爷爷宠你,是因为你是我弟弟叶京伟留下的唯一血脉。但如果没有你那自私的母亲,他就不会跟黄施闹翻,选择离开,最后死在那场灾难中,尸骨无存。你知道黄施是谁吧?”
尾音带着一股压迫性的力量席卷而来,脑海里涌现出一个在叶倾城看来荒谬大胆的猜想,正想要跟自己说不可能的时候,叶京涛的话,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般,将她最后一丝希望捏碎——
“她就是成清恒的母亲。”
几个人名串在一起,在叶倾城的脑海中编织出了一个又一个复杂而又狗血的故事。她离这些人太远,对于她来说,他们太陌生。她甚至不能好好地理出一个时间轴来,把前因后果,先来后到的顺序整理清楚。
文件上的白纸黑字,就像一个人物的人生履历,把最辉煌的,跟最狼狈的悉数清晰地反映出来。
叶倾城没有见过她的亲生父亲,但她一直以为,她的父亲跟母亲是相爱的,她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是他们婚姻的证明。
可为什么到头来,在别人眼里,她的母亲是自私的,而这些年,她也处处被非议。
喉头是苦涩的,有许多问题想问,有许多话想说,可到了喉间,像被拉锯过一样疼痛跟刺耳,脱口而出的仅有几个字——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头痛欲裂,仅有的脑细胞都快烧掉了,叶倾城看着叶京涛,双眼泛酸,鼻尖泛红,恨不得听他说一句,这白纸黑字上写的都是假的。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对于叶倾城来说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上一辈人在他们那个年代里,轰轰烈烈的爱情最终在现实跟利益面前低头伏诛,爱,变成了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她甚至无法设身处地去想象,那段感情的纠葛有多深。
她的父亲叶京伟,生前是费城刑警队的神枪手,在无数案件中屡屡建功;而她的母亲靳惠子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实习法医。一个案件将本是没有联系的两个陌生人牵扯到一起,最庸俗的一见钟情,就这样发生了。
靳惠子爱着叶京伟,爱得卑微又深刻。
但她知道,叶京伟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叫作黄施,是黄家大小姐。
跟黄施相比,她的身份太过卑微,以至于,她不得不把这样的爱情偷偷藏起来。
直到有一次聚餐,是为了庆祝成功告破一桩大案件,作为最大功臣的叶京伟喝醉了酒,误把照顾他的靳惠子当成了黄施。
那一夜,雨声淅沥,靳惠子狼狈逃出房间,却一不小心撞上了楼道口站着的黄施。
一眼,即明了。
花前月下许过的承诺,在现实面前,一一溃败。在幻想着携手步入婚姻的殿堂,度过细水流长的数十年,一起奔赴苍老后,胸口炽烈的温度却被一盆冷水彻底浇灭。
黄施嫁给了成俊业,叶京伟心灰意冷远赴西北,在后来的岁月里同靳惠子相遇。
“都是因为你母亲,京伟跟黄施才会分开。可在后来,她却又不珍惜了,如果不是因为她,京伟也不会死!她根本就不再爱京伟,是她毁了京伟一生!”
“你又知道?”
叶倾城扯了扯唇瓣,把手里那张关于靳惠子资料的纸张捏成纸团,对于她的亲生母亲,既不觉得熟悉,也从未有过想念。
只是在这个时候,听叶京涛一口一个否定,一口一个没爱过,仍旧觉得很是刺耳。不是当事人,哪来这种斩钉截铁的觉悟?
“那次大地震,京伟是为了救她才死的,而她又做了什么?把你丢下,转身离开,这些年不闻不问,就跟人间消失了一样。”
不闻不问?
消失?
叶倾城攥紧了手指,长久未动。
“我父亲在西北的那些年,您去找过他多少次?成清恒大我十岁,也就是说,长达十年的时间,我父亲给予上一段感情最深刻的缅怀。而我的母亲,虽然一开始犯了错,可后来她选择离开了不是吗?她再次出现,是在父亲跟黄阿姨分手很长一段时间后,何德何能扣上第三者这顶帽子,太重,即便是我对她没有了任何印象,我也不觉得她能承受得起这重量。”
视线是模糊的,眼前的一切是恍惚的,在叶京涛面前,叶倾城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沉稳、伶牙俐齿的模样。
甚至在她眼睛一眨不眨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叶京涛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仿佛从她眼里,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原来,她也有叶京伟身上的那股偏执。
“还有,她不是不闻不问……”叶倾城屏着呼吸,控制着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平缓,“是因为,她早就死了。”
叶京涛眼皮一跳,动了动嘴唇:“你……你……”
“我看过爷爷抽屉里的报告,她早就死了。一个女人在她得知自己身患重病无法抚养女儿的时候,把她交还给叶家,这有什么错?就因为她卑微的出身,跟我父亲之间的事,让你们觉得蒙羞了,传出去不好听了,才……”
那时候,她尚且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道靳惠子这个人是谁,但今天,叶京涛将那些文件摆放在她面前时,才令她回想起从前所看见的。
热流涌上眼眶处,叶倾城猛地闭上眼睛,死死咬住嘴唇,再也说不下去。
叶京涛捏了捏发酸的眼窝,叹了口气。
“今天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不是让你去追究上一辈的恩恩怨怨,是想要让你明白,你跟成清恒不可能在一起。难不成你想让他为了你一个人,放弃整个成家?还是你很自信你自己这个身份,成家那样的背景,能伸出双手来欢迎你?”
从十一岁到二十一岁,在偶然间知晓自己的身份到如今彻底明白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叶倾城第一次感觉到被人用双手扼住喉咙无法呼吸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在这个家,她没能感受多少亲情的温暖,那时候的她安慰自己,是因为不够优秀,所以不配被喜欢。
但现在她知道了,有些是生来就注定的。
从前,她只因为自己本身能力不足而觉得配不上成清恒,现如今,叶京涛戳着她的身份,很清楚地告诉她,不再是能力不足,而是出生卑微,注定跟成清恒是云泥之别。
“所以,你才给我安排了跟阮明淮的相亲,起码在商业利益面前,我不是一文不值的?”
破碎沙哑的声音宛若从牙根蹦出来那般,喉头腥甜的味道挥之不散,叶倾城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难过地看着叶京涛——
“叶家留我,所以我也要给叶家回报,是不是?”
叶汐念从公司回来,一进门就听说叶倾城被叶京涛叫去书房,整个家里的氛围都很奇怪,就连老爷子的房门都是紧闭的。一打听才知道,这些天,老爷子去云城避暑养生去了。
老爷子前脚刚走,叶倾城后脚就被叫去了书房。
叶汐念来不及换衣服,回房间把包包放下后就准备去敲书房的门,只是,余雅芳比她快了一步,直接把房门从身后掩上。
“你不能去。”
余雅芳低头抚了抚衣摆上的褶皱,表情冷漠:“你爸正在跟倾城说话,你横冲直撞什么,难不成你爸还会把她吃了不成?”
“跟美国那边的合作谈崩了,短时间内资金周转出现问题,恰好盛世在这个时候提出合作,您告诉我,这一切是不是偶然?”
这些天,叶汐念一直在分公司加班,对于总公司最看重的项目谈崩了这个消息,传到她耳朵里居然慢了那么多,不是刻意瞒着她,还能有什么解释。难怪上一次会宴请盛世董事长,本以为是为了叶倾城的工作铺路,如今看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爸爸是想要利用倾城来捆绑叶、盛两家的关系,从而缓解叶氏资金困难,对不对?”
叶汐念垂在身侧的双手都在颤抖,她怎么都想不到有一天,父母为了利益也会把叶倾城给推出去。
“你们怎么能够这样,她到底也是我们叶家人,这些年来你们对她那么不好,可她说过什么吗?她依旧把你们看作亲人,可现在,你们转身就能为利益出卖她。”
“这怎么叫出卖!”余雅芳低斥一声,“我们是给她介绍了什么不堪的家庭吗?什么二婚的对象还是比她大十几二十岁的老男人?对方是盛世,她盛小茹在费城还算是说得上话的人物,阮明淮跟倾城以前还是同学,年纪相仿,我甚至听说倾城还喜欢过阮明淮。”
在叶倾城的事情上,余雅芳难得这么有耐心地分析着各种各样的优势跟条件给叶汐念听,为的就是要让她明白,这桩婚姻对叶倾城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难不成你真的以为,以倾城的身份能嫁入成家?别痴心妄想了。”
到如今,余雅芳还是觉得叶倾城跟成清恒在一起,就是一个笑话。难以想象黄施要是知道跟自己儿子谈恋爱的对象,是初恋情人的女儿,心里会有多膈应。
“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们怎么还是这种陈旧的想法。公司资金出现了问题,盛世抛来橄榄枝,有能耐的话就想尽办法用各种优秀的方案去打动对方促成合作,没能耐的才要用婚姻来挽救。”
叶汐念始终觉得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叶倾城这些年在家里受到的轻视跟委屈,她都看在眼里,眼看着好不容易毕业回国,工作都还没找好,就先被联姻捆绑住。
她是叶家的孩子,不是叶家的商品。
还想再说什么,余雅芳已经烦躁地没了耐心:“总之,这件事情你不准插手,你要是真有能耐,就取代你妹妹跟盛世联姻。要是没这个胆子,就别说什么风凉话!”
门“嘭”的一声关上,叶汐念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揪着头发,闭上眼的时候,额角的青筋都在颤抖。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叶倾城被逼着跟盛世联姻,她必须联系成清恒,他是叶倾城的男朋友,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如果成清恒出面,叶倾城就不至于陷入这么被动的局面。
叶汐念着急地在包里翻手机,通讯录里并没有成清恒的联系方式,她只得打电话去问明靖尧。结果平日里不超过五秒钟的反应时间,这次足足打了五个电话都没有一个能接通。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重重的摔门声,紧接着就是叶倾城的叫喊跟拍门声,叶汐念惊慌地丢下手机往外跑。
“爸!你这是干什么?”
只见叶京涛手里多了一把钥匙,显然是把房门给反锁了。叶家门锁有些不同,都是往外锁,并不是由里面反锁,所以这时候叶倾城除了拍门以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就连备用钥匙,都是由余雅芳管着的。
“你看着点你妹妹,手机我都收起来了,别想着联系成清恒,我们叶家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来管,千万不要给我丢脸。”
叶京涛是真的生气了,原本以为话都说到那个份儿上,叶倾城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要真是懂得知恩图报,这些年叶家对她也不薄,在这种时候就该分清楚利弊,尽一份作为叶家人的责任。
可叶倾城居然说,她可以不要叶这个姓氏!
叶京涛气得差点没把茶杯往她额头上砸,直接没收了她的手机跟电脑,反锁进卧室:“没有我的同意,谁都不许找钥匙给她开门!特别是你!”
警告完叶汐念,叶京涛冷哼了一声,扭头就往楼下走,这一夜,叶家的气氛如同坠入冰窟。
所有人走路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叶汐念哪儿也没去,就坐在走廊边上,后背靠着叶倾城卧室的门板,一边回工作邮件,一边小声地跟她说话。
其实,就连叶倾城自己都不清楚哪儿来的胆子,怎么就敢跟叶京涛反抗。只是在那一刹那觉得,自己努力了这么多年,喜欢了这么多年,怎么就要为了这个对她并不怎样的家,去牺牲未来。
可冷静下来,她又想了许多,人这一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停下来回想过去的一切,过得怎么样,有多少朋友,人生的理想又实现了多少。
这一次,叶京涛把她关在房间里,靠着墙壁,她不言不语整整三个多小时,脑海里把这些年在费城、在美国生活的琐碎统统回想了一遍。
有多琐碎呢?
举个例子,就连上小学偷偷写小字条嫁祸给同学这种事情都没能忘记。
眼角的泪痕都干了,往事麻痹了叶倾城的中枢神经,双目空洞地望着墙壁上那张全家福,她想的是,到底叶家对她还是恩多过于其他。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姓氏,以她平凡的资质又怎么能够一路直升重点,即便是高考失利,最后也能收拾包裹连犹豫都没有就被送去人人艳羡的大美帝国。那个时候,叶倾城只要在朋友圈发图片,不管有没有定位,底下总会涌出一大堆人来点赞评论,但只要是她的无病呻吟往往都被当作没看见一样,直接刷过去……
现在,叶氏有难,用叶京涛的话说,作为叶家的一分子,就应该出点力。在得知黄施跟自己父母之间的关系后,对于跟成清恒的那段感情,叶倾城忽然也觉得很是缥缈,就像伸手无法触及一样无力。
诗集,她读得不多,唯独能记得泰戈尔诗集里的一句——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鱼与飞鸟的距离。
如果说成清恒是那只能在蔚蓝无际天空上翱翔的飞鸟,那么她就是那尾深潜海底的银鱼。即便深爱,她也没能化出一双翅膀,肆无忌惮地飞到他身边。
深夜,整座大宅变得寂静无声,屏幕右下方的时间也跳到了第二天凌晨,叶汐念揉了揉疲惫的眼角,试探性地喊了叶倾城一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想着会不会睡着了。
“晚安。”
轻轻说完这两个字,她抱着笔记本电脑起身回了房间。